沈沐晴挂起一个礼貌的笑，点头应下了白玛的话：“没问题。”

反正她也要离开了，就当是白玛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吧。

正想着，她抬眸看向西饶嘉措，抿了抿唇，犹豫开口：“西饶嘉措……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西饶嘉措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，淡声开口：“我还有会，你的事之后再说吧。”

说完就带着白玛上车，留给沈沐晴一个远去的车影。

哪有那么着急的会议，连听她说一句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吗？

沈沐晴心中的酸涩几乎，默默攥紧了手，转身回了宿舍。

第二天，沈沐晴刚到学校，就看到有同事围着白玛说话。

“今天是西饶营长送你来的吧？好羡慕你呀……”

“是呀，沈沐晴追了那么久都没坐上的副驾驶，你一回来就坐上了，她看到得气死了！”

几人话语中满是嘲笑：“之前还以为西饶营长对沈沐晴多好呢，现在看来，对你才是真好！”

听着他们的讥讽，若是以前，沈沐晴一定心酸又气愤，忍不住冲上前去与他们理论。

可现在，她只是平静地推开了门，淡声开口：“快要上课了，你们都不去教室吗？”

说话那几个顿时尴尬，互相看了一眼，赶紧抓起书跑了，只留白玛愣在原地。

沈沐晴知道这些话不是她本意，于是没在意她，转身便要走。

白玛却追了上来，主动解释。

“沈老师，你别误会，我只是顺路搭嘉措的车来，他对我好也只是小时候的情分……”

沈沐晴看着她温柔包容的模样，知道她是好意。

却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涩起来。

他们从小长大的情谊，自然应该更亲密，自己有什么立场误会，让她主动解释呢？

沈沐晴撑起一个笑，摇头说：“不用解释，我没误会。”

看着她眸中难以掩饰的痛色，白玛还想说什么，上课铃却在此时响了。

两人只能先去上课。

沈沐晴落后半步，看着白玛的身影，心后知后觉地漫上一丝苦涩。

其实同事们说的没错，西饶嘉措确实对白玛比对自己更好。

她也确实追不上西饶嘉措。

只是她不会为此生气，白玛那么温柔，也值得被人温柔对待。

沈沐晴默默移开视线，轻叹了一口气。

她比谁都更早知道这件事，所以才放弃了，申请了回乡。

一节课上完，沈沐晴把白玛留下，教她拉手风琴。

“我随便演奏一曲，你先听听。”

说着，沈沐晴拿起手风琴，演奏了一曲藏区民歌《南卡》。

悠扬婉转的曲调从沈沐晴指尖倾泻而出，流畅生动，让人想到辽阔无际的天空。

一曲终了，白玛笑着问：“藏区民歌向来口耳相传，没有曲谱，你能演奏得这么熟练，应该练习过很多遍吧？”

沈沐晴下意识点了点头。

白玛便弯了弯眼眸，打趣道：“我记得这是嘉措最喜欢的曲子，你是打算演奏给他听的吧？”

她话语温柔，没有恶意，仿佛只是姐妹之间的聊天。

沈沐晴却怔了一瞬，心中滋味复杂。

白玛说的没错。

她确实是在知道西饶嘉措喜欢这首曲子后，才日夜勤学苦练，只想有机会亲自演奏给他听。

可现在……

沈沐晴轻笑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之前想过，现在就算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白玛疑惑地问。

沈沐晴忍住心中酸涩，缓缓开口：“因为我已经决定，不喜欢他了。”

此话一出，屋中寂静。

沈沐晴见白玛沉默，主动笑笑岔开话题：“午休到了，我们先去吃饭吧，回来再学。”

说着，她就拉着白玛往外走去。

只是一开门，却对上了一双沉静冷淡的眼眸。

是西饶嘉措。

他依旧穿着一身军装，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。

只是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沈沐晴身上。

沈沐晴被看得有些不安，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。

正要开口，西饶嘉措就移开了目光，看向沈沐晴身后的白玛，声音温柔。

“我来给你送饭。”

说着，他将手中的饭盒递了过去。

沈沐晴心中一颤，只觉得刚才独自忐忑的自己有些可笑。

听没听到那些话，都不会影响西饶嘉措。

唯一能让他有所波动的，只有白玛。

沈沐晴看着素来冷淡的西饶嘉措望向白玛时柔和的目光，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，酸胀刺痛。

白玛接过饭盒，还热情邀请沈沐晴：“沈老师，一起吃吧。”

沈沐晴却不想再看他们亲密相处，挤出一丝笑说：“你们吃吧，我吃食堂就好。”

说完，她看都没看两人，就大步离开。

白玛似乎叫了她一声，沈沐晴只当没听见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
直到冰冷的空气猛地涌入鼻腔，沈沐晴冻得打了个哆嗦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。

她已经走出了教学楼。

校园里，雪花漫天飘散。

好几年没见到这样大的雪了，沈沐晴恍惚间想到刚来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。

那时她还在农场工作，为了找一只走失的小羊羔，顶着风雪走进白茫茫一片的草原。

却迷了路，还遇上了饿得发狠的拦路野狼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是西饶嘉措一箭射杀野狼，将吓坏了的她拉上马背。

浓烈的藏香将她包裹，沈沐晴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耳边响起西饶嘉措温柔又令人安心的声音：“别怕，我在。”

有那么一刻，沈沐晴觉得自己的爱有了回应。

可后来，她再问起那天，西饶嘉措却只说：“保护人民是军人的职责。不论是谁，我都会救的。”

之前，沈沐晴只当他还没开窍，只想再热情一点，让她明白自己的心。

可现在……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，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连通心脏。

她不再强求了。

那颗心始终捂不热，她不想再为难自己了。

沈沐晴轻叹一口气，心恢复了平静。

正想转身去食堂，周围突然一暗，一把伞撑在头顶，将漫天飞雪隔绝在外。

一缕似有若无的藏香萦绕在鼻尖。

沈沐晴心一颤，蓦然回眸，目光猝不及防地跌进西饶嘉措深邃的眼中。

“风雪太大，小心感冒。”

他的神色隐在伞下的阴影里，让人看不真切。

可声音压得低，流露出一丝温柔。

他是在关心自己吗？

沈沐晴愣了下，心不可避免地暖了一瞬。

正想点头应下，就听他接着说：“你还要上课，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？”

沈沐晴一怔，这才察觉自己的自作多情。

西饶嘉措不是担心她，是担心自己上课时传染白玛。

那点温暖瞬间褪去，心好像被凛冽寒风吹透，冷得她发颤。

沈沐晴只能攥紧了手，强压下心中难受：“知道了，我这就回去。”

说着就要离开。

西饶嘉措却拉住了她，眉头紧了紧，有些犹豫地开口。

“我听说，你递交了回乡的申请表？”

沈沐晴心中一颤，没想到西饶嘉措会主动询问。

她抿了抿唇，坚定地点头：“是，我要走了，那天想跟你说的话也就是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西饶嘉措就眸光一沉，定定看了她一眼：“别说气话。”

气话？

沈沐晴愣了一下，准备好的告别话语都卡在了喉咙。

西饶嘉措见她这样，皱了皱眉，声音更冷：“你不该为白玛的事生气。”

“她独身一人，有份工作不容易，你要多帮帮她。”

沈沐晴这才明白，西饶嘉措根本不信自己要离开，只当她在说气话。

看着他皱起的眉头，沈沐晴心尖蓦地一酸，苦涩涌了上来。

之前不走，是她坚信西饶嘉措对自己不一样，笃定自己能追到他。

可现在……

沈沐晴想到他对白玛的好，心痛更深。

她已经见到西饶嘉措真正爱一个人的模样了，她真的要放弃了。

可西饶嘉措为什么就是不信呢？

她正想开口，白玛就跑了过来：“沈老师！”

西饶嘉措迅速松开了拉着她的手，还后退一步，隔开距离，好像两人并不熟悉一般。

沈沐晴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的避嫌动作，心痛得愈发厉害。

那些辩解的话也梗在喉间，再说不出口。

反正等到离开那天，他就会明白的，自己也不必再解释。

沈沐晴心中酸楚，就听到白玛说：“沈老师，你家里来电话，等着你去接呢。”

“好，我这就去。”

她没再管西饶嘉措，只压下心酸，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。

等到接完电话，外面的风雪已停，沈沐晴的心也恢复了平静。

想到刚才父母在电话那头听到她要回来时欣喜的语气，心中伤痛好像得到了疗愈。

期待回乡的心，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。

日子如水流淌，转眼过去半月，马上到了新年。

这是在***的最后一年，知青们兴奋中带着些不舍，都给相熟的***送了东西做离别礼物。

有人好奇地问沈沐晴：“你给西饶嘉措送了什么？”

沈沐晴犹豫了一瞬，才摇了摇头说：“没送，也不打算送了。”

她不知道要送什么。

沈沐晴本来已经为他亲手织了一条腰带，当做新年礼物。

为此找了手巧的***学了好几个月编织方法，还用攒下来的粮票换了一颗红玛瑙。

只因***说：“玛瑙代表爱情。腰带嵌玛瑙送与心爱之人，是藏族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。”

她也想入乡随俗。

可是西饶嘉措已经断了她的念想：“藏袍行动不便，我很少穿。”

她只好将腰带收了起来。

反正现在也要离开了，干脆就不送礼物了。

比起留有念想，不如决绝离开。

沈沐晴笑了笑，扯了借口说：“时间太紧，没有准备，就不送了。”

知青们看她笑容落寞，纷纷为她出主意：“你不是会拉手风琴，给他演奏一曲当礼物，怎么样？”

立刻有人附和：“对啊！说不定西饶营长一看到你演奏的认真模样，都不用追，直接就爱上你了！”

沈沐晴听着这些天马行空的话，心中无奈又苦涩。

西饶嘉措已经有了白玛，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到他了。

沈沐晴没有多解释，只是摇了摇头，打了声招呼出门了。

她约了白玛去学校给她送曲谱。

可到了学校，她却没看到白玛，只看到了一身白色藏袍的西饶嘉措。

正是傍晚，金乌西坠，橙红的晚霞铺满天际。

在广阔寂寥的草原上，西饶嘉措牵着一匹白驹，静静眺望远方。

凛冽的风吹过，露出他凌厉的眉眼——

那双眼眸不似往日冷淡疏离，反而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流露出一丝神圣。

微皱的眉头，好像悲悯人间苦厄。

沈沐晴晃了神，久久没能移开目光。

西饶嘉措开口，才打断沈沐晴的注视。

“白玛在忙，我来帮她拿曲谱。”

沈沐晴赶紧收回目光，点了点头，把曲谱给他，却还是忍不住询问。

“你不是说藏袍不方便，今天这是……”

西饶嘉措抿了抿唇，淡淡道：“白玛请我为他亡夫诵经。”

他话语如常，却给了沈沐晴深重一击。

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西饶嘉措，想到之前请他为自己生病住院的父亲祈福。

只得到他义正辞严的拒绝：“我已经离开寺院，现在是军人，只会保家卫国，不会诵经祈福。”

当时她虽无奈，却也明白他身为军人这样做，大概影响不好。

可现在……

沈沐晴听着他平淡的话语，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，难受得喘不过气。

原来不是不会，也不是不能，只是她不配而已。

沈沐晴攥紧了手，才压下那股心痛，勉强挤出一丝笑：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

她看着面前的西饶嘉措，日落余晖在他身后一点点沉寂，衬得眼眸更加锋利。

沈沐晴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说：“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藏袍，很好看。”

西饶嘉措愣了下，眸中闪过什么，没说话。

沈沐晴早习惯他的沉默，只说：“曲谱劳烦你转交，我回去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西饶嘉措就打断：“明早还有一场祈福，你可以来观礼。”

沈沐晴愣了一下，有些疑惑：“这是，邀请吗？”

西饶嘉措点点头。

沈沐晴看着他的承认，心中一颤，只觉惊奇。

她追了这么多年，只有她主动追着西饶嘉措跑，从没收到过他的主动邀请。

这次怎么……

正想着，就听他低沉声音补充道：“白玛希望你能来。”

此话一出，沈沐晴的心沉了下去。

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股悸动有些可笑。

原来是因为白玛想要她去，西饶嘉措才主动邀请的……

沈沐晴心中酸软，看着他淡然的目光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
“好，我会去的。”

毕竟，还剩半个月，她就要离开了。

就让她放纵一下，再多看他一会吧……

沈沐晴眷恋不舍地看着西饶嘉措驾马离开的背影，久久未能移开目光。

第二天，红墙寺院里。

沈沐晴刚踏进佛殿，就望着西饶嘉措的身影入了神。

庄严肃穆佛殿中，他一身赭红藏袍，轻捻佛珠，垂眸诵经，圣洁得仿佛神明。

沈沐晴看着，就挪不开视线，直到仪式结束才回神。

能在离开前见到他穿藏袍诵经，也算没有遗憾。

沈沐晴轻笑了声，攥紧了手上的腰带，走向西饶嘉措。

她还是决定把腰带送给西饶嘉措，就当有始有终吧。

不求常常穿戴，只想他穿藏袍时能想起——哪怕只有一次，她也值得。

“西饶嘉措，我有东西要……”

话刚开口，就被走来的白玛打断。

“今天新年，大家都留下来一起过年吧！”

沈沐晴怔住了，不是因为她的话，而是她的腰带。

华丽繁复，织法独特，最重要的是，和西饶嘉措腰间的那条，一模一样。

在藏区，只有夫妻，才会系一样的腰带。

沈沐晴呼吸一滞，心痛得仿佛刀割。

原来，他们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……

她正想离开，忽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，张开手扑向西饶嘉措和白玛。

用藏语喊他们：“阿爸，阿妈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