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敢胡来,我也会给你教训。”
叶文婷娇俏的嗓音从电话听筒里递出来,听起来歇斯底里,“你能给我什么教训?”
“当年那个叫方酽的记者——”叶闻锦停了一下,“婷婷,有些事我没插手,不代表我不知道。尤迹要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,你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。”
叶文婷大喊:“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!倒是你,你敢把陈愫心带回来吗?尤迹要是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趁虚而入的,他会杀了你!”
叶闻锦吐出一口气,“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,我会回去找他谈谈,我会向他道歉。”
“道歉?你做梦吧!”叶文婷最后一句话像是从嘴里拽出来的,“哥,你要真摊牌了,陈愫心也不会原谅你的——她迟早会知道,你是为了让我和尤迹顺利在一起,才牺牲自己去追求的她,这整件事就是一场戏!”
“你闭嘴!”叶闻锦低吼,“以后不许再讲这些话!”
交谈声戛然而止,就像南州凛冽的寒风一样,吹过耳后便再也寻不着踪迹。电话亭像个透明牢笼,他吐出的话凝结成雾,在玻璃上氤氲出倒计时的影。
叶闻锦低头站在电话前,右手还紧握着听筒,左手撑着电话亭的玻璃窗,半天也没个动静。
我敲了一下门,叶闻锦转头,对着我扯开一张笑脸。
“打完了?”我拉开门走进电话亭,“我觉得这个戒指太硌手了,”右手的戒指被摘下来,被我塞进了叶闻锦的口袋里,“我刚刚忘了告诉你,这部电话的听筒声很大,我们一般都这样——”
我拿过他手中的听筒放在耳边,另一只手捂住了话筒和嘴巴,“不过这也没什么用。”我把听筒挂在了电话机上,“只要有心听,外面的人依旧能听到。”
叶闻锦清俊的脸被黑夜吞噬,他的轮廓模糊起来,我只能看到他张嘴说话时,那颗总是藏了一斛笑的虎牙。
车窗外的行道树笼住了雨后初霁的光,车子行驶过旧街,最后停在一排老宅前。
我一下车,一阵熟悉的、潮湿的热气就缠上了我的脚踝,又攀上我的脖子和脸颊。我立即拢住后脑勺的头发,扎成了一个高马尾。
老宅旁种了几颗黄金急雨树,枝干上吊着一串串明***的花,刚被雨打湿过,有水珠随着花瓣纷纷坠入褐色的地面。暗赤色的大门外罩着一片铁栏栅,两个脏兮兮的红灯笼还挂在门前,任风雨飘摇也没能把它们拽走。
我费力的拉起门外的铁栏栅,瞥眼间看到院子左边的一小排绿植,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——“诶?还活着呢?”
我上前俯身去看最前面的那盆彩叶芋,阳光下的绿叶被染成了淅淅沥沥的白金色。我看向愫铭,私心想着是不是他小子时不时会回家来看看,顺便打理这些植物。但他也正相当惊讶的在研究自己脚下的那盆空气凤梨。他说:“两年没人管,居然每一盆都长得这么好。真是好顽强的生命力。”
等我俩感叹够了,才想起正事。推开大门,“吱呀”一声响,细细密密的灰尘从晦暗的屋子里扑出来,愫铭跟在我身后咳了一声,抬手捂住鼻子。
“早知道请个人提前打扫一下了。”
我们俩搬着行李箱进屋,开了灯,还是记忆中的家,浸在暗沉沉的光线里。
“今天可有的忙了。”
等打扫完屋子,愫铭便出了门说要去添点年货,他跟打了激素一样一刻都不得闲。我实在没劲,摊在木沙发上休息,整个家只剩下了“呜呜”的冷气声,听起来像极了南州冷飕飕的晚风。
家里的地板上铺了一层暗绿色的瓷砖,复杂的花纹重复叠堆在一起,一块接着一块,看的人眼晕,好像跌进了万花筒里。我懒散地躺下来,双眼盯着天花板,天花板上只有一片阴晦的绿,和一扇灰扑扑的电风扇。
沙发旁是一张老红木柜,柜面上压着一层厚厚的玻璃,我躺下来歪过头时,还能隐约看到玻璃下面有张泛黄的旧报纸。此刻阳光正穿过百叶窗,投射向老柜子,形成一个囚笼状的光栅。
柜子的第三层抽屉卡榫处积着陈年的椰糖垢,黄铜拉环生出了斑斑点点的孔雀绿铜锈。我伸手拉开抽屉时,闻到一阵混着***烟与肉豆蔻粉的霉潮气。
抽屉里面躺了张照片,我摸到了。想要把它拿出来,大拇指刮过照片薄薄的边缘,可惜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。最后用短短的指甲抠开缝隙,才终于将它成功取出。
照片的主角是一对年轻人——左边的女生是三年前的我,那时我的头发还没长长;右边的男生头发却比我的还要长一寸,两道黑眉下是一双略长的眼,他扬着张微微笑的脸,垂着眸看向镜头,使得眼神看起来放达又疏狂。
男生揽着我的肩。我们身后是一幢红色连排屋,一排排窗沿下吊着辣椒似的长灯笼。楼房上高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子,牌子上张贴着中国和马来西亚的国旗,国旗下面写着: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。
我将照片翻了个面,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两行蓝色的小字:
与爱人同游马六甲。
2005年雨季。
是龙飞凤舞的连笔字,有种逸兴横飞的张扬。
我将照片当成扇子为自己扇风,等扇累了,便随手把照片扔到一边。我闭上眼,又用手遮在眼皮上,开始数羊。
也忘了数到几才开始昏睡过去的。等醒来时,耳边的头发都湿了一缕。
我摸了一下眼睛,睫毛也是湿的。
我侧身从包里摸出静音的手机,上面依旧是一堆未接来电,和无数的未读短信。等我关了机,愫铭正好提着食物回来,我听到他一边开门一边骂我懒得跟猪一样。
除夕这天,我和愫铭又一起上街买了些年货,他声称自己将大展身手,要做出满汉全席来。等到了傍晚,我却看到他站在门外偷偷打电话订餐,可惜被店家告知年夜饭已经全部订完。
他叹口气,转身时与我四目相对。
我懒得再去嘲笑他,直接提议:“随便煮个火锅意思意思得了。”
“中国过年也吃火锅吗?”
“不知道,中国超大,每个地方习俗不一样。还是吃火锅最好,又方便又暖和。”
他说:“这大热天的还想要多暖和?”
“我们把冷气开到零下的温度,然后再吃火锅,这样就暖和了。”
于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,我们两个冻得披上了两床薄被,坐在圆桌前看着火锅的烟气袅袅升起,最后散的漫天漫地都是。
窗外总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,我隔着薄薄的烟问他:“你今年怎么也想着回来了?”
“跟你一样,躲人。”
“你躲谁?”
他抬眼,犹豫了一下,还是回答道:“尤迹。”
我睖睁:“你欠他钱了?”
他无语的看我一眼,“我总想不明白,他是怎么找到我在吉隆坡的地址的。”
我严肃起来,放下筷子,“不是吧,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?”
“……我们家还没穷到那个份上。”他把生肉片倒进锅里,“你知道尤迹有多疯吗?自从他找到我,就每天蹲点骚扰我,逼问我你在到底在哪,真是一天也不得安宁。”
见我不搭话,他又说:“当初我也是因为你,才会忍辱负重,背井离乡。”
我没讲话,等那片鲜红的肉熬成了淡褐色,才问他:“听爸爸讲,吉隆坡的房子在闹市区,你住的还习惯吗?”
他正捞着锅里的菜,“挺好的,你看你后面几天是要待在这,还是跟我回吉隆坡?”
“挺好的,”我重复道,“那你是怎么个忍辱负重法?”
他打岔,“这块肉熟了,给你吃。”
窗外忽然绽开一阵绚丽的烟花,我们俩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。这时外头有人敲门,“砰砰”的敲门声被烟花声淹没,愫铭伸头,“是不是有人?还是我听错了?”他起身自言自语,“我去看看。”
烟花盛开在夜空,我认真数着烟花一共能放几发,还没数完,就听到愫铭不满的声音:“你到底有完没完?”
我回过头,烟花好像炸进了屋一样,触目皆是。有人走了进来,直挺挺站在我眼前。
我缓了还一会儿,才看清眼前人。
烟花已逝,耳边突然安静下来。尤迹套着件浅蓝色的衬衫,领口处被打湿,成了深蓝色,长过耳的发尾也湿成了一缕缕的,黏在他颈处。不知是不是灯光有些暗,他的眼睛亮的像浸了水一样。
我问他:“怎么,外面下雨了吗?”
尤迹紧抿的嘴唇缓缓松开,他开口说:“你回来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哑,最后一个字被窗外再次齐放的烟花声湮灭。烟火在刹那间照亮了整间屋子,我眨了一下眼,见他眼中落下泪来。
小说《回旋曲陈愫心叶闻锦》 第2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