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玉院的请安，日日如同上演折子戏。

今儿的戏码，尤其精彩。

刘夫人端着刚沏的雨前龙井，杯盖轻轻刮着浮沫，声音脆生生的，像敲打在每个人心尖上。

她目光扫过底下请安的众人，最后落在唐萱身上，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慈爱。

“萱儿啊，”她开口，声音拔高了些，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，“有件事，思来想去，还是得跟你说说。”

唐萱垂首：“母亲请讲。”

“***故去这些时日，留春院总是空着，也不是个事儿。”

刘夫人放下茶盏，声音沉了沉，“瞧着冷清，也……不大吉利。你身子又弱，总在那院里住着，恐于养病不利。”

她顿了顿，观察着唐萱的反应，继续道：“晴芜院那边，我已命人收拾出来了，地方虽偏些，却格外清幽，景致也好，最适宜静养，你看，择个日子搬过去可好？”

话说得冠冕堂皇，处处为你着想。但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，像铁钳，暗暗收紧。

不等唐萱回应，一旁的温姨娘立刻接口，声音又急又谄媚：“夫人真是心疼大小姐！晴芜院可是好地方，妾身听说夏日里极是凉爽呢，比留春院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强多了！”

她说着，还讨好地朝刘夫人笑了笑。

林姨娘端着茶，眼皮微抬，瞥了唐萱一眼，嘴角似乎弯了一下，快得让人捕捉不到，又迅速垂下眼帘，事不关己地吹着茶沫

。那眼神深处，却藏着一丝冷冰冰的笑意。

白姨娘则茫然地眨着眼，看看这个，又看看那个，似乎没太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搬家。

唐萱心中冷笑。

来了。

这哪是关怀？分明是驱赶。

从嫡母正院赶到偏僻侧院，这其中的意味，不言自明。

她抬起头，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和不舍：“母亲体贴，孩儿感激，只是……留春院里皆是母亲旧物，…孩儿还想多整理些时日，以作念想，望母亲宽限几日……”

她声音渐低，带着哀戚，像个真正依赖亡母遗物慰藉的小女孩。

刘夫人见她这般顺从，心下满意，面上却故作沉吟：“既如此……便再宽限你两日。两日后，务必搬过去。”

“是，多谢母亲。”

刘夫人的笑，像涂了蜜的刀。

她岂止是要唐萱搬？她是恨不得将“留春院”这三个字，连同那死人的一切痕迹，从这府里彻底刮掉！

那女人都死了，凭什么还占着最好的院子？

凭什么那些老奴才嘴里还时不时念叨“先夫人”？

她刘娇荔才是如今唐府的女主人！她的金玉院要的是金碧辉煌，可不是活在个死人的影子里！

唐远山？他自然知道。

新婚帐暖，红袖添香，更何况添的还是能堆成山的金山银香，刘娇荔在他耳边娇声一提，他只觉得是妇人小事，无伤大雅。

一个院子罢了，萱儿身子弱，清静些也好。至于亡妻……人已逝，过多留恋，反倒碍眼。

他点了头，轻飘飘一句：“内宅之事，夫人斟酌便是。”

这话，比纵容更冷。

白姨娘却偷偷寻了个机会，拽住了唐萱的衣袖，她的眼睛圆溜溜的，带着少见的清醒和急迫。

“大小姐，”她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“那晴芜院……听说夜里风大，吹得旧窗棂呜呜响，像哭……还、还听说早年死过个不得宠的侍妾，不太平！”

白姨娘顿了顿，看着唐萱平静无波的脸，更急了：“我知道你不怕！可……可现在不是硬碰的时候！那一位，”

她悄悄指了指金玉院方向，“正烧着热灶呢！老爷眼里只有她的嫁妆箱子！你且忍忍，低低头，先搬过去，好歹……好歹人没事最重要！”

白姨娘这话说得颠三倒四，却透着一股真实的关切。

在这府里，明哲保身才是常态，她这般提醒，已是难得。

唐萱看着她，忽然问：“白姨娘怎知那里不太平？”

白姨娘一愣，眼神闪烁了一下，支吾道：“啊……就、就听那些老婆子嚼舌根听的……反正你小心些！莫要强出头！”

她说完，像受惊的兔子，匆匆走了。

唐萱站在原地。

风掠过庭院，带着晚秋的肃杀。

她知道，晴芜院必须得去了。那不是院子，是战场。而第一个回合，她看似退让，却已将杀机，看得分明。

（第五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