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然凌胤宸喜形不露于色，此刻也瞳孔震颤，难掩惊讶。

他眯起凤眸，紧紧盯着戚云熙，似乎是想要看出，她有没有在说谎。

可戚云熙坦坦荡荡。

凌胤宸的气场一瞬沉了下去，指尖的扳指“咯吱”作响：“本王以前怎么不知，你竟这样大方？”

以前不大方，当然是因为爱会让人生出独占欲。

现在大方，当然是因为不爱了。

戚云熙扯了扯唇，一幅乖顺至极的模样：“如皇叔所言，雨诗与皇叔并无私情，那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？”

凌胤宸一噎，抿着薄唇许久，才开口：“三锭金，本王取来给你便是。”

他朝着暗处拂袖，隐匿在暗处的护卫凌一立即得令。

不过一刻钟，凌一便取来了三锭金。

接过金锭时，戚云熙心口有过一瞬的沉闷。

毕竟，拿到这最后三枚金锭，就意味着她与凌胤宸的夫妻情谊彻底断了。

她摩挲着这三枚金锭，红了眼朝凌胤宸行了个礼。

“多谢皇叔。”

上次她这样行李，还是在十多年前。

凌胤宸被她的生疏刺到，拂袖起身准备离去。

到书房门口时，才仿佛想起什么似得。

“曾经你与本王说，如若本王令你伤心难过，便予你一锭金，待凑满一百锭时，你便会永远离开本王。”

“不知此刻，本王给你多少锭了？”

一百锭金，一万两，已经足够买下全军一整个冬的粮草。

戚云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，随口说了个数：“九十五个罢。”

听到这个数字，凌胤宸紧绷的背脊似乎放松不少。

他背对戚云熙，点了点头：“剩下五个金锭，本王不会再让你伤心了。”

说完，凌胤宸才缓缓踏入风雪。1

他似乎从没想过，他与戚云熙之间，早就已经走到了终点。

而等到凌胤宸的背影，彻底被风雪吞没。

戚云熙才对着这无边的夜色，轻轻说了句：“可是皇叔，我已经彻底放下，再也不会被你伤到了。”

当夜，戚云熙将那封和离书放在桌上后，就回了将军府。

她回府时，已是深夜。

本想轻手轻脚，不惊动四哥休息。

结果刚进祠堂，就听戚常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。

“和王爷说清楚了？什么时候出发？”

戚云熙身形微僵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
戚常昊握着轮椅的手用力到泛白：“总不能是明天……”

“今晚。”

戚云熙颤声打断他的话，朝着暗处招了招手。

当即就有暗卫，恭敬呈上一个木盒。

在戚常昊震惊的眼神中，戚云熙将盒子打开，拿出刻着自己名字的灵牌，与她逝去父兄的牌位摆在一起。

“四哥，此次出征，我已是抱着不胜不归、和必死的决心。”

“这牌位是我亲手所刻，只等我戚云熙马革裹尸后，留由四哥祭奠吧。”

她的语气淡然，实则嗓音沙哑。

戚常昊平日看着平静无波，此刻也满眼猩红，对着祖宗牌位祈求。

“常昊如今别无所求，但求小妹云熙平安……”

戚云熙忍着哽咽，开口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：“四哥放心，无论如何，我都会尽力活下去，你也答应我，一定要等我回来，好吗？”

良久，头顶才响起戚常昊略微颤抖的应答：“……好。”

戚常昊因腿疾常年缠绵病榻，与戚云熙多聊了一会便有些精力不济。

戚云熙推他回房睡下，才重新回到祠堂。

上一次，她是怀着必死的决心祭拜自己。

这一次，她则是最后再见逝去的父兄一面。

戚云熙虔诚而郑重地上完香，对着供桌上林立的牌位深深叩首三拜，才毅然转身离去。

天色将明，寒雪簌簌。

戚云熙到皇城内，点了三千神武军将士，与京郊三万玄甲军一同出征。

帅旗之下，戚云熙身披银甲红袍，手中银枪寒光肃杀，声音穿透风雪：“将士们，此战艰险，吾等俱不畏死，誓以吾血捍卫山河！”

三军将士齐声应喝：“誓以吾血，捍卫山河！”

肃杀之气直震云霄！

戚云熙戴上面具，领军策马行进，旗帜猎猎，擂鼓震天。

行军至交叉街口时，另一道锣鼓声由远及近，戚云熙看见凌胤宸的迎亲队伍缓缓行过。

才知原来他与戚雨诗的婚事，也在今天。

只见白马上，凌胤宸一身绛红华服，俊美无俦。

那双冰封的冷眸此刻缱绻万千，而他身后，是为迎娶戚雨诗铺下的十里红妆。

沿途百姓，观礼者不知何几。

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的戚云熙，未有停留，策马领兵从另一街道继续前行。

当她与凌胤宸的马匹隔着一条街擦肩而过而过时，过往记忆竟莫名一一浮现。

八岁那年，将军府满门出征，凌胤宸牵起她的手，跟她说，她有家。

十八岁那年，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，凌胤宸帮她扶灵柩，送家人下葬。

二十三岁那年，她为凌胤宸挡刀，凌胤宸在三军阵前，许诺非她不娶，永不纳妾……

昔日种种，皆如云烟葬于风雪。

未来，愿他凌胤宸此生子孙满堂，得偿所愿。

而她戚云熙，注定将为胤国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城门大开——

旌旗昭昭遮天蔽日，戚云熙策马出城，再未回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