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5年夏,漠河。
谢言绪抱着儿子骨灰,红着眼找到军区政委提交离婚报告,离开林清舒。
“谢老师,我们都知道你刚失去儿子很难受,可军区都知道你对林团长一往情深,这样,组织审批也要一个月,这段时间你们俩再沟通沟通。”
谢言绪惨然打断:“不用了,这是我们双方深思熟虑的决定。”
这份离婚报告,早在结婚的第一天,林清舒就已经签好了字。
新婚夜当天,林清舒冷眼看着他,冷漠的警告——
“你为了娶我逼走了你亲哥哥,还污蔑他是逃婚私奔,你以后在家属院若还这么嚣张卑劣,就拿着这份离婚报告走人。”
结婚四年,谢言绪一直在努力解释讨好,可林清舒从未给他温柔。
如今,林清舒为了别人害死了亲儿子,他若还爱她,那就是贱了。
如林清舒所愿,他会滚远一点。
彻底离开她。
从政委家离开后,屋外下起雨。
谢言绪小心翼翼抱着骨灰坛,冒雨赶回家属院,半道上却突然被人拽到屋檐下。
他一抬头,就和满身湿气的林清舒撞上。
身影窈窕的女人挡在身前,遮住身后的光亮,常年不改的冰山脸上,对谢言绪这个丈夫只有疏离。
“你去哪儿了?”
瞥见谢言绪手上崭新的骨灰坛,林清舒下意识蹙眉:“岁玉都把思佑打伤了,你还有心思去供销社买酸菜坛子?”
岁玉,是谢言绪跟林清舒生的亲儿子。
思佑,是谢言绪亲哥哥谢俊州的儿子。
三个月前,失去了妻子的谢俊州,带着独子来到漠河军区外定居。
从那天起,林清舒就没再抱过亲儿子一次。
见谢言绪木着脸不答话,林清舒脸色更沉:“跟你说话,少装听不见!”
“你有去供销社的时间,不如好好教教岁玉,别把儿子养的跟你一样任性无理,长大了成为社会的蛀虫。”
嗡的一下,谢言绪心头剧痛,彻底忍不住。
“林清舒,你对我从来不留情面也就算了,但你作为一个母亲,怎么能说出这种诅咒儿子的话?”
谢言绪终于没有像往常一样,冲林清舒殷勤谄媚低头认错。
他红着眼,声音不大,一句句却撕心裂肺。
“你了解事情经过吗?退一万步讲,就算岁玉做错了事,他才三岁,你罚他在雨里跪两个小时!”
“我回家发现他高烧晕厥,送他到卫生所时,他已经没救了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话没说完,就被林清舒不耐烦打断:“我不想听你为岁玉辩解,做错了事就该认罚。”
谢言绪抱紧骨灰坛,靠着墙眼里红的快要滴出血泪。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你让岁玉在雨里罚跪……会害死他?”
可林清舒只是扫他一眼,命令般吩咐:“找个机会带岁玉去跟你哥认错道歉。”
说完,她转身就走。
淡漠的姿态,就好像对亲儿子的死活毫不在意。
良久,谢言绪才咽回眼里的痛意。
道歉,绝不可能。
他小心将骨灰坛外面的水迹擦了擦,才跟在林清舒身后,走回家属房。
两人刚回到家门口,隔壁就传来一声呼唤:“清舒,是你回来了吗?屋子漏水,你能不能来帮我看看?”
说话的就是谢言绪亲哥哥,谢俊州。
林清舒担心外头不安全,特地用了团长的特权,多申请了一套家属房,让谢俊州父子住在了隔壁。
这三个月,她几乎对谢俊州随叫随到。
一如现在,她极其自然进了隔壁,还理所当然吩咐:“我去帮忙,你先回去做饭。记得多做两个人的饭菜,我一会儿回来端去给俊州和思佑。”
她根本不管谢言绪愿不愿意多做两个人的饭。
只要对上谢俊州,谢言绪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认真选择过。
小时候,爸妈就只疼爱谢俊州。
要他给哥哥让玩具,让衣服,让房间,让工作……
三个月前,失去妻子的谢俊州,带着儿子来到漠河军区,他又要让妻子,儿子又要让妈妈。
而现在……
随他们去吧。
谢言绪游魂一般走进里屋,连衣服都顾不上换。
只拿着干净的帕子,小心仔细擦着骨灰坛,边边角角都不放过。
可越擦,眼泪越是止不住:“岁玉,是爸爸没用,爸爸没保护好你……”
悲恸正无法缓解,门突然被推开。
林清舒在堂屋翻找东西:“谢言绪,你当初爬了八千台阶,磕头给岁玉求回来的岁玉符呢?”
“你哥说思佑最近总受伤,想借去给思佑戴戴,正好就当做岁玉打人的补偿。”
翻找的声音落下,谢言绪听着林清舒脚步由远及近。
她声音也渐冷:“桌上怎么没有饭菜,你没做吗?”
他抬头,四目相对,林清舒这才发现谢言绪满脸泪痕。
女人怔住,语气也终于温和了几分:“你怎么了,是哪里不舒服?”
她只是干巴巴问了句,就站在门口不进来,但如果是谢俊州这样流泪,她早就找手绢擦泪哄人了。
谢言绪木着脸站起身,走到林清舒面前,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岁玉符。
岁玉符……
他的岁玉再也用不上了。
林清舒蹙眉要拿:“怎么还有血?”
谢言绪冷笑一声,攥紧岁玉符收回手:“我们儿子把符戴在脖子上,你难道不该问一下,他是流了多少血才染红这符吗?”
“而且,是思佑抢岁玉玩具故意打伤人,岁玉的血才染红了岁玉符,你还要把这个符让给思佑吗?”
“行了!”
林清舒皱着眉冷声打断,听不得思佑的半点不好:“不过一个岁玉符而已,你不想给也犯不着污蔑思佑,他还只是个孩子。”
“更何况岁玉一向调皮,符上的血应该是他磕哪儿受伤才沾上,我知道你向来嫉妒你哥哥,以后少往孩子身上撒气。”
爱屋及乌,恨屋及乌。
林清舒还真是把这八个字诠释到极致。
无力感传遍谢言绪四肢百骸,满家属院都夸他的岁玉懂事孝顺。
三岁大的孩子已经会自己洗衣,扫地,淘米做饭,会甜甜说爱阿妈,爱阿爸,说长大要成为阿妈那样保家卫国的军人……
怎么到了林清舒这个亲妈嘴里,就调皮了?
见谢言绪低头靠在门口不说话,林清舒默认了他在认错。
临走前只淡漠提了句:“思佑感冒了,俊州一个人照顾不过来,我过去帮他,你不舒服就带着孩子早点休息。”
她都进了屋,却没发现岁玉根本不在屋里。
秋风透过门缝钻进屋里,把谢言绪的心刮得零碎。
林清舒一夜没回。
家里空的让人害怕,谢言绪抱着骨灰坛一夜未眠。
次日一早,林清舒才回来。
提起谢俊州时,女人眉眼格外温柔:“中午俊州请咱们过去吃饭,这是他煮的鸡蛋,昨晚你没做饭我提了一嘴,他念着你可能也没做早饭,特意让我给你捎来。”
谢言绪压着情绪,凝视着和他结婚四年的妻子:“我对鸡蛋过敏,吃不了。”
林清舒一愣,拿着鸡蛋有些尴尬。
“抱歉,我不知道……”
可说到一半,在谢言绪的注视下,她都有些说不下去。
结婚四年,如果真的把人放在心上,能不知道丈夫对鸡蛋过敏?
但林清舒仍把鸡蛋塞进谢言绪手里:“那留给岁玉吃吧。”
手里鸡蛋还冒着热气,谢言绪却冷得浑身直发颤,他忍不住再次说:“林清舒,用不着,岁玉已经死了……”
可回应他的,是女人远去的脚步声。
林清舒根本没在意他说到是什么。
谢言绪生生捏碎了鸡蛋。
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恨这个女人的狠心,还是恨自己的愚蠢……
如果他早一点清醒,在谢俊州出现在漠河的那一刻,就带着岁玉离开林清舒,岁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?
……
中午。
谢言绪并不打算去隔壁吃饭,准备去食堂。
刚出屋就看见隔壁‘一家三口’温馨的一幕——
林清舒正蹲下身,笑着将一把奶糖塞进谢俊州儿子谢思佑手里。
下一秒,胖墩似的谢思佑激动大喊:“谢谢妈妈!”
好一个母慈子孝。
谢言绪盯着林清舒温柔的笑脸,心口一阵刺痛。
在岁玉面前,林清舒一直是个严母,几乎不给笑脸,如今给谢俊州孩子当妈妈,她笑得露出了八颗牙。
真够讽刺。
谢言绪正收回视线要走,谢俊州突然瞧见他,当即做出一副可怜样:“低低你别多心,思佑妈妈过世了,他实在是太想要个妈妈,才乱叫人……”
话落,林清舒就不悦扫向谢言绪。
开口就训斥:“都是一家人,思佑想怎么叫都可以,你别借题发挥胡搅蛮缠,免得教坏岁玉。”
谢言绪骤然冷下脸:“林清舒,你自己乐意给别人当妈,少拿我儿子说事!”
在谢俊州得意的目光下,谢言绪第一次撕破脸。
“岁玉以前确实朝你撒娇要奶糖吃,可你怎么说他的?你说让他少沾染资本的坏习惯!”
“合着给别人当妈,给别人孩子花钱买糖就可以?你嫌我说话不好听,借题发挥,就别做恶心人的事。”
骂完,谢言绪也不顾林清舒难看的脸色,嘭的摔开院门离开。
他绷着脸,一刻都不停,径直赶去上班的学校,找上了刚离婚的兄弟陈钊。
好友陈钊掏出钱,递来:“你昨天托我帮你卖工作,我已经给你办好了,你的工作卖了300块钱。”
“你当初本来可以在大学任教,却为了林清舒窝在漠河当个小学老师,你如今真的愿意和她离婚,永远离开漠河吗?”
谢言绪苦涩却决然点头:“确定。”
“只剩29天,等离婚审批下来,我立刻就走。”
丧子之痛,叫谢言绪终于清醒,守着一个不爱的女人,一定不会有好下场。
他和陈钊两人一起去买了29天后南下的火车票。
又去了军区申请了一张安葬同意单。
今天已经是岁玉的头七,看他入土为安,他才能放心离开漠河。
忙完回到家,发现林清舒正在晾衣服。
见他回来,她好看的眉头皱起:“你又去哪儿了?锅里给你留的饭菜也没动,你这几天总板着脸做什么,知不知道吓到思佑了?”
谢言绪压着心口刺痛,没理会林清舒的指责。
他走过去,把兜里的安葬同意单递过去。
深呼吸一口说:“今儿是岁玉头七,按漠河习俗要今天下葬。”
“你是军区团长,得由你在安葬同意单上签了字,我才能去给岁玉领墓地,让他入土为安。”
林清舒脚步猛顿,哐当一下手中的脸盆都摔在地上。
她刚僵着手要接过安葬同意单,对面就传来谢俊州的指责。
“思佑早上还跟我说,见到岁玉在军区门口和人打架了,弟弟,你就算跟清舒闹脾气拌嘴,也不能拿孩子的命开玩笑啊。”
话落,林清舒神色徒然一变。
她一把夺过安葬同意单拍到墙上:“谢言绪,岁玉是你儿子,你怎么能说谎咒他死?”
女人的怒气几乎要把土墙震碎。
她几乎想都没想,就这么信了谢俊州的话。
谢言绪心狠狠一抽,气得浑身哆嗦。
他死死盯着女人,忍着难过抬手指着整个家属院:“你不信我,那就去外头问一问,看看我有没有说谎。”
“林清舒,岁玉已经死了7天,就死在被你罚跪那天晚上……”
“弟弟!你是不是还生气清舒因为我罚了你儿子?”谢俊州忽然红着眼厉声打断,“我走,我马上带着思佑走,省得你总是为了我们跟清舒闹……”
谢俊州一哭,林清舒神色越发冰冷。
“谢言绪,结婚这四年我原本对你有所改观,没想到俊州一回来你就原形毕露,满口谎言,现在居然带着儿子一起演戏!”
“有其父必有其子,怪不得岁玉现在总是欺负思佑,你自己好好清醒清醒!”
“俊州我们走!”
林清舒拉着人离开后,谢言绪的力气像被抽干。
他跌跌撞撞进屋,紧紧抱上床头放着的骨灰坛,眼睛控制不住湿润。
但他又仰着头生生憋回了泪。
今天是头七,要是让岁玉看见他哭,他一定舍不得去投胎。
他是世上最孝顺的孩子了,他还曾发誓,说长大要成为像妈妈一样的军人,保护祖国,保护阿爸……
可他如今化作一捧灰,躺在小小的坛子里,再也长不大了。
谢言绪强撑起自己,抱着骨灰坛来到漠河墓地。
白色的雏菊开了半山,夹杂在青松中点缀着颜色。
因为没有林清舒签字,连碑都立不了,谢言绪只能去找管墓地的负责人,想花钱买块墓地。
却遭到拒绝:“抱歉,按照规定,您必须得拿着军区林团长签字的安葬同意单,才能下葬入坟。”
陈钊前来帮忙,得知情况,都气得红了眼:“林清舒这个混蛋,为了谢俊州父子俩,连亲儿子死了都不管!”
“你们说谁死了?”
林清舒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。
谢言绪抱着骨灰坛回头看去。
四目相对,或许是已经气到麻木了吧,此刻见了林清舒,谢言绪已经没了任何表情。
还语气异常平静:“你儿子死了。”
陈钊把安葬同意单塞进林清舒手里:“有你这么当妈的吗?亲儿子死了都一点不当回事?”
“快把字签了,不然岁玉连坟墓都没有,那就成了孤魂野鬼,胎都投不了!”
林清舒脸色越听越沉,眼底翻滚着冷厉:“我们家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,你安的什么心,非得咒我儿子去死?”
“你自己离婚闹得家宅不宁,不能带着谢言绪学点好吗?”
“够了!”
谢言绪窒息叫停林清舒,她看不上他,对他的儿子,朋友,对他的一切都看不上眼。
他抱着骨灰坛,上前挡在陈钊面前,质问林清舒:“既然不愿意签安葬同意单,那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刮了一天的风忽得停歇。
“我来找你。”
林清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,如冰的眉眼都柔和起来:“我要把思佑户口转到咱家,以后他就是咱俩的儿子,这是转户口同意书,你签一下。”
这一瞬,风忽然都躁了起来。
谢言绪还没来得及说话,陈钊气得为他抱不平:“谢俊州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,你抢着当妈?”
“岁玉刚死,你就要换一个儿子?”
眼看林清舒脸色渐沉,谢言绪忙挡在陈钊身前。
指甲已深深掐进了掌心:“我可以签,但作为交换,你也要在安葬同意单上签字。”
他把安葬同意单递上去。
这一次,林清舒虽然冷着脸,却掏出笔就刷刷两下就写下‘林清舒’三个字。
谢言绪也没耽搁,爽快签了转户口同意书。
临走前,林清舒冷冷瞥了谢言绪一眼:“闹够了就早点回家。”
到现在,她还觉得谢言绪在闹。
但凡她对谢言绪有一点上心,对儿子有一点在意,签字的时候就会发现,安葬同意单盖得是军区的官方印章。
谢言绪不可能作假。
陈钊愤愤的骂:“林清舒这个绝情女人,岁玉刚去世她就迫不及待收养别人做儿子,这以后你离开了漠河,她估计都不会给岁玉烧纸……”
谢言绪心头一紧,俯身抱起骨灰坛,神情却无比坚定:“那我就带着岁玉的骨灰一起走!”
最后,谢言绪只在墓地给岁玉立了个衣冠冢,算做入了地府的门,灵魂有了依托。
办完这一切,他回到家属院已经到了傍晚。
谢言绪回家,一眼就看到隔壁门口堆成山似的营养品。
不但有麦乳精,连燕窝阿胶这种死贵的补品也有好几大包。
谢俊州被家属院的嫂子们围着,羡慕着,却一眼看到了孤零零的谢言绪,忙挤出人群冲他走来。
“言绪回来了,快来,爸妈给咱俩寄了东西。”
谢俊州小跑过来揽住了谢言绪的肩膀,把信封塞到他手里:“爸妈都很惦记你,专门给你写了信,我猜里面肯定也放了不少钱票。”
说完,谢俊州根本不等谢言绪同意,自顾自拆开信封,展开。
信上只有寥寥两行——
“谢言绪,当初你抢了你哥哥的老婆,现在就照顾好你哥哥,这是你欠他的!否则谢家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!”
周围有不少人看见了信,个个都往谢言绪身上瞟。
议论声直往谢言绪耳朵里钻。
“谢言绪天天热脸贴冷屁股,林团长还对他那么冷淡,原来是抢了哥哥的女人,怪不得见不得林团长不让对谢俊州好。”
“亲兄弟怎么品行差那么多,难怪连爹妈都不喜欢,你们看,送来的营养品都没他的份儿。”
等大家看够了戏,谢俊州才后知后觉团紧信,泪眼不知所措。
“对不起啊,言绪,我真不知道爸妈写的是这些,他们可能还介意你当初非要娶清舒的事儿……”
这三个月里,谢俊州就惯会用这种伎俩,在人前激怒谢言绪,让他歇斯底里的发疯,去映衬出谢俊州的***。
可岁玉去世让谢言绪清醒,他不会再被谢俊州牵着鼻子走。
他从谢俊州手里抽回信,淡淡回复:“当初你跟人私奔,爸***我代替你和她结婚,我才放弃在京市大学当老师的机会,不得不来到漠河。”
“你现在颠倒黑白,敢不敢发誓,如果你说得是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?”
话落,轰隆一声,恰好一道闷雷炸响。
谢俊州瞬间煞白了脸,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见状,周围人都脸色古怪看向谢俊州。
这时,家门突然被从里打开,林清舒匆匆走出来,沉着脸斥责谢言绪:“大庭广众之下你瞎说什么?跟你哥哥道歉!”
谢言绪扫她一眼,平静开口:“让让,我要进屋。”
两人擦身而过,他的衣服擦着女人的手而过。
林清舒心里隐隐一阵异样,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
这时,谢思佑忽然从屋内冲出,手里举这一个录音玩具就要砸:“坏男人!欺负我爸,我要把谢岁玉的东西全毁了!”
谢言绪瞳孔一震,这可是岁玉的遗物,里面存着岁玉临死前的遗言!
“住手!”
他嘶喊着,挥着手就要冲上去,可刚抬手却别林清舒狠狠拽住:“做什么!你还要打孩子?”
话音未落——
“咔嚓”一声,录音玩具被摔成了几块。
“不!”
谢言绪凄苦的悲鸣中,岁玉稚嫩又虚弱的声音从玩偶中传出——
“我有非常爱我的阿爸,有永远保护我的阿妈,岁玉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……”
只响了一句,录音戛然而止。
玩具已经彻底坏了。
谢言绪强忍着悲痛,颤抖着蹲下声,把四分五裂的录音玩具捡起来。
他没护住岁玉,也没护住他留给他的最后念想。
他仿佛看见岁玉在他跟前又死了一次。
看见他安慰他别哭,说他不疼……
谢言绪护着碎裂的玩具,绝望又痛恨凝向林清舒:“这录音玩具里的话……是岁玉留给你的最后遗言。”
“他最后阖眼时,说他有点累,想睡觉了,等阿妈来了,就叫我叫醒他……”
“他临死都还在等着你去看他!可你呢?林清舒!你帮着外人害死了你的儿子,午夜梦回你就不会亏心吗?!”
谢言绪的嘶喊太悲切,一时间,林清舒都被震得说不出话。
直到谢思佑被吓得哭了起来,谢俊州冲进了屋。
“弟弟,你败坏我的名声就算了,不能总拿孩子开玩笑,我早上带思佑去领粮食的时候还见你把岁玉送去军区幼儿托教所了。”
“清舒,不信你问思佑,孩子可不会撒谎。”
谢思佑哭着点头,眼睛瞟着谢言绪却不敢说话了。
“滚!”
谢言绪话落,林清舒就挡在谢俊州面前:“谢言绪,你冷静点……”
“你也给我滚!”
谢言绪猩红着眼打断,一把扯下墙壁上挂着的镰刀:“再不滚!就别怪我控制不住杀了你们!”
林清舒脸色变了又变,但到底什么都没说,带着谢俊州父子快速离开。
屋子很快恢复寂静。
结婚这么多年,这还是林清舒第一次被谢言绪逼得让步。
可他却没有半点高兴,心头只有耻辱的可笑。
缓了很久,谢言绪把屋子里儿子的遗物都收起来,包括那个已经坏掉了的录音玩具,一起带到了墓地,尽数烧掉。
期间,林清舒一直没有露面。
谢言绪也没再想她一次。
就当她死了。
……
转眼二十几天过去,林清舒也一直没回家。
距离谢言绪离开漠河,只剩7天。
下午两点,他从供销社买了东西回家,在门口迎面遇上林清舒。
林清舒正扭头笑着和谢俊州说话,看见他,笑意一僵:“这个点,你没去学校上班?”
谢言绪没答,看着女人一手牵着谢思佑,一手提着兔子。
他冷眼怼回去:“你不也没去训练?”
林清舒脸色一变,却被谢俊州抢先接话:“清舒出任务回来,刚好遇见思佑缠着我要上山,她就陪着思佑打猎去了。”
谢言绪的脸色更难看,他嘲讽盯了林清舒一眼,转身进了屋。
曾经,岁玉不止一次跟林清舒哀求,想去山上玩,却被林清舒拒绝,说是不能玩物丧志。
可怜他的岁玉,到死都不知道被母亲带去打猎是什么滋味。
林清舒的双标,越看越让人恶心。
谢言绪进了里屋,正要关房门,却被一只手堵住。
林清舒罕见扔下了谢俊州,竟然回来了。
却见女人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根雪白的羽毛,递上:“这是给岁玉带的小鸟羽毛,他不是喜欢吗?。”
谢言绪后退一步,唇角勾起讥讽:“真难得,你竟然还记得给岁玉带礼物,我以为你满心只有新儿子谢思佑。”
林清舒一哽。
下意识蹙眉,可瞥见谢言绪眼里的空洞,心中却隐隐不安。
林清舒只能把羽毛放在桌上,难得有耐心解释:“我这段时间出任务,听俊州说,都二十多天了,你一直没把岁玉接回来。”
“我知道你生气我对岁玉严厉,但我也是为了他好,咱俩别扭闹了这么久,气消了就去军区幼儿托教所把岁玉接回来吧,我也想他了。”
谢言绪倒是也想岁玉真的好好活在军区幼儿托教……
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骨灰坛,眼中漫上凄苦。
没再看林清舒,他自顾自踏进房门,关上门。
这一次,林清舒没有阻拦他。
而很快,隔壁院子就传来谢思佑的欢呼声:“谢谢妈妈给我猎的大白鸟!我要用大白鸟的羽毛做一把羽毛扇!”
谢言绪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根白羽毛,冷笑一声,抓起羽毛扔进了灶台。
回头瞥见桌上的结婚照——
他穿着整洁的蓝色工服,笑得满足幸福,林清舒穿着绿色军装,嘴抿成一条线,仿佛是在上坟。
谢言绪随手抽出相册的照片,“刺啦”一下,将结婚照剪成两半。
分裂两半,再不相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