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淮安丝毫未觉,让厉一取了一枚金锭给黎听雪,匆匆走了。
再见到厉淮安时,已经是第二天。
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,神采奕奕地进了书房找黎听雪。
彼时,黎听雪已经看了一整晚的边防分布图,双眼通红。
以前,黎听雪累了倦了、伤了痛了,厉淮安总是第一个发现的人。
但现在。
厉淮安无视她疲倦的神情,握着她的手:“你近日似乎总是忧心忡忡,我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你的义妹,不若让她入府陪你罢。”
“东侧的听竹轩是不是空着,便让她住到那里。”
如此,便是已经做了决定,只是知会黎听雪一声而已。
好在黎听雪已经不在意了。
黎听雪深深看了他一眼,上扬的语调里没有一丝笑意:“好啊,听竹轩正好离皇叔的书房近,皇叔正好替我多照顾义妹。”
她脸色语气都如常,厉淮安没来由慌了一瞬。
不过很快,那抹慌乱就被他压下,笑着把黎听雪拥入怀中。
“飞燕是你的妹妹,无论如何,本王都不会亏待她。”
黎听雪靠在他的胸膛,明明他还是她爱的那个人,可她心里却已经没了一丝波澜。
黎飞燕住了下来。
当晚,她就带着丫鬟,哭唧唧到了黎听雪的书房:“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姐姐?不然怎么我一入府,亡母留给我的玉簪就遗失了……”
黎飞燕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,苛待义妹。
下人都以眼观鼻,不敢说话。
这点伎俩,黎听雪根本就不放在眼里:“那便去查你自己是如何丢失的,与我何干?”
军中事忙,她打发完黎飞燕,就想让黎飞燕走。
就在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通传。
“王爷来了。”
厉淮安一进来,黎听雪便看见他的眸光落在黎飞燕身上。
那眼神,三分疼惜三分担忧,还有四分是安抚。
果然,下一刻。
黎听雪便听见厉淮安的质问:“早间让你妹妹住下来是你同意的,如今又闹什么?”
黎听雪黛眉一簇,还没开口。
黎飞燕就先一步跪下,泪眼涟涟:“姐姐,若是别的物件,哪怕再珍贵,妹妹都能赠与你。”
“唯有这支玉簪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,还请姐姐还给我。”
就连厉淮安,脸上也染上失望之色:“雪儿,你年幼时,本王教导过你什么?”
“君子不虚行,行比有正,你怎么能因为妒忌,便苛待于她?”
他下意识从怀里拿出一锭金:“你若是缺银钱,本王给你便是。”
三言两句,甚至未曾听黎听雪辩驳一句,就把苛待义妹罪名盖在了她的头上。
望着厉淮安递来的金锭,黎听雪的表情有过一瞬空白。
明明曾经,哪怕她与太子争执,厉淮安都会率先维护她。
他现在就这么爱黎飞燕?
黎听雪扣紧手指,反问了句:“敢问皇叔,我什么都有,为何偏要嫉妒飞燕,嫉妒到甚至不惜偷拿她的簪子?”
“当然是因为我有了王爷的骨肉……”
黎飞燕话未说完,便被厉淮安冷呵打断:“住口!”
可黎听雪还是听见了。
原来……急着要纳黎飞燕为妾,甚至不惜去找四哥商议。
是因为黎飞燕已经珠胎暗结,厉淮安急着为孩子正名!
黎飞燕被厉淮安怒斥,眼里的泪当即落了下来。
可这次厉淮安没再看她,而是放缓了声音,小心翼翼哄黎听雪:“雪儿,一根簪子而已。”
“还给她吧,不闹了好不好?”
这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,直直浇灭了黎听雪心里的怒火。
话都说到这份上,他还是觉得她在刁难黎飞燕的话,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黎听雪扯了扯唇,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。
“好,我不闹,那王爷想要如何处置我这个‘苛待义妹’的王妃?”
厉淮安抬手捏了捏眉心,沉思一瞬:“今日起,你就别掌家了,让飞燕代你掌家。”
黎听雪听着,连心痛都没了,只觉荒谬。
她即将要走,这摄政王府谁掌家都与她无关,只是这黎飞燕是什么身份,替她掌管王府?
小妾?还是外室?
似乎是洞察她的想法,厉淮安对着下人吩咐了句:“王妃身体抱恙,义妹黎飞燕代为掌管王府。”
一众仆人连个不字都不敢说,战战兢兢俯首应“是”。
最后,众人退去。
黎飞燕得意起身上前,靠在黎听雪耳畔说了句。
“姐姐,你瞧,这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样,在家吃不饱,就会到外面偷腥。”
“你信不信,最后我会取代你,成为新的摄政王妃?”
黎听雪心口刺痛,可她久居阵前,早便学会了喜形不露于色。
“想要你就拿走罢。”
“抢来的东西,又得几时长久?”
更何况她不日就要出征,这摄政王妃谁爱当谁当吧。
黎飞燕气得咬紧了牙:“那姐姐就看看,我能霸占王爷几时。”
黎听雪懒得和她争吵这些,转身回了书房。
直到把门关上,隔绝掉外面的一切声音之后,黎听雪才露出疲态。
她望着桌上的沙盘,满脑子都是以前将军府满门出征,她一个人被丢在诺大的空府里,是厉淮安牵起她的手,说会给她一个家。
现在,摄政王府一切如旧。
黎听雪却已经没有家了的感觉。
她重新推衍沙盘,一遍遍安慰自己:感情是会消失的,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。
心口翻涌的情绪,渐渐被安抚下来。
黎听雪盯着桌上的沙盘,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都闭门不出,专心养好旧伤,推衍战术,等待厉淮安军资。
确实,厉淮安或许也觉亏欠,隔三差五就差人给她送来一块金锭。
同时也会让下人通传一句。
“王爷事忙,等忙完便过来陪伴王妃。”
又过两天,厉淮安确实来了,只不过却不是来看她的。
他进书房的时候,凌厉的眉眼低垂着,一幅风雨欲来的模样。
以前黎听雪很熟悉他这幅模样。
幼时她与太子犯了错,上树掏了鸟窝,拔了大臣的胡子,厉淮安就这样沉着脸打她和太子的手板。
打完后,他又会背着太子给她上药,喂她吃果脯。
可现在……
“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?”厉淮安的声音低沉如刀。
“不知。”
黎听雪这几天都闭门不出,甚至和外界传递消息,都是贴身亲卫代传。
厉淮安眉头皱得更紧、更深:“不知?那日从你这出去,飞燕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,今日宫中御医来看,说她已经中毒几日了!”
“如今飞燕已经缠绵病榻,御医说若无解药,只怕撑不过三日。”
“雪儿,你实在是让本王失望。”
幼时,黎听雪养在厉淮安膝下,千娇万宠天不怕地不怕,唯独害怕从厉淮安嘴里听见“失望”二字。
为了不让厉淮安失望,她读书比太子认真,练武比太子刻骨。
如今只是为了一件连证据都没有的事情,他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对她“失望”了。
黎听雪的心仿佛被划了道口子,鲜血淋漓地痛。
对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,她也懒得辩解:“我没做过,解药没有,其余便任凭皇叔处置。”
“罚跪宗祠也好,和离也好,我都接受。”
话落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厉淮安手间扳指骤然碎裂,他眼里愠色更浓,喉结微滚正要说些什么。
外面突然传来护卫厉一的禀告声:“王爷,御医已研制出飞燕姑娘的解药,只是如今还差一味,一味药引……”
“差什么直接去寻便是,吞吞吐吐做什么!”厉淮安抬眸冷斥。
厉一远远看了黎听雪一眼,抱拳跪下:“还需飞燕姑娘至亲之人的血肉为药引!”
厉淮安的脸色变了又变,挥了挥手示意厉一退下。
待书房内彻底静谧下来,厉淮安看着黎听雪,放缓了声音开口。
“雪儿,此事因你而起,自该由你解决。”
若是之前还能说伤心沉痛,此刻黎听雪已经只剩下愤怒:“皇叔别忘了,她只是我父收留的义女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厉淮安不耐打断:“本王早便查过,她是黎老将军的亲生女儿,是你母亲容不得飞燕母亲进门,才谎称义女。”
“飞燕与你,是亲姐妹。”
黎听雪一瞬僵在原地。
记忆中,爹娘感情甚笃,爹更是为了娘一辈子不曾纳妾……
难道真如黎飞燕所说,这世上没有忠贞不二的男人吗?
沉思间,厉淮安已经拿出了随身的匕首,放缓了声音哄她:“雪儿乖,等过完一遭,你我之间依旧如初。”
“飞燕的身体和她腹中胎儿,不能有任何差错。”
他终于不再伪装,态度也不容拒绝。
好似已经全然忘了。
五年前,黎听雪同他一起出征南疆时。
她曾经在战场上替他挡了一刀,那一刀直直贯穿她的小腹,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。
代价是黎听雪再也无法生育,且每逢冬季时,必痛不欲生。
黎听雪心里一片悲凉,声音也轻若游丝。
“皇叔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我绝不会为了任何不值得的人,伤害我自己。”
“若你执意如此,你我不仅夫妻情谊断绝,便是多年叔侄情谊,也荡然无存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