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兴寺拜佛的第六年，沈铭宇见到了29岁的自己。

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，自称是未来自己的灵魂。

香火缥缈间，他特别郑重地告诫：“离陈月妍远一点。”

时隔六年听到前女友的名字，沈铭宇只觉得陌生又遥远，还有一点荒谬。

他与陈月妍六年没见过，没说过话，还要怎么远离？

沈铭宇看着眼前虚无的灵魂，觉得一定是最近加班太多出现了幻觉，转身走出了大雄宝殿。

然而，男人的声音却在后面紧追不舍：“你今天就会和陈月妍重逢，你记得，一定要远离她！”

最后，他被拦在了寺门后。

沈铭宇回头看了一眼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。

陈月妍。

陈月妍。

沈铭宇六年都没听过的名字，现在却像是魔咒一遍遍在耳边重复……

京阳市第一医院。

闻着有些呛人的消毒水味，沈铭宇一路烦躁的心诡异的平息下来。

刚路过外科中心台，就被护士长张笑笑神秘兮兮地叫住。

“沈主任，你听说了吗，今天院里会来一个天才外科大神，是院长亲自从国外挖回来的。”

沈铭宇突然就想起那个幻觉来。

当年陈月妍就被誉为医学系的天才，更是被保送去了哈佛。

会是她吗？

这念头只是一瞬，他便自嘲一笑，听说她在国外发展得很好，怎么可能会回来？

话语间，手机叮咚响起。

院长：【所有人员大会议室集合。】

沈铭宇回了句‘收到’，便和张笑笑一起走了过去。

会议室里，他刚坐下，抬头便见到院长走进来。

而跟在他身后的，竟真的是陈月妍！

她身穿白大褂，戴着一副眼镜，神色清冷：“大家好，我是陈月妍。”

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好，引得在座的男性医护人员发出了小小的惊呼。

院长指了指沈铭宇介绍：“这是我们京阳市外科第一圣手沈铭宇，我们院的宝贝人才。”

“小沈，来来来，你们两个青年才俊认识认识。”

沈铭宇没动，这是他和陈月妍分手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。

那些曾经设想过的重逢场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，他却连开口都难。

陈月妍也看见了沈铭宇。

当年的男孩早已褪去了青涩稚嫩，一头干脆又利落的短发，看起来专业又干练。

两人都没有动作，会议室里的空气弥漫起微妙的尴尬。

最后还是院长出声：“小陈回来得好，我们医院终于凑出了一对金童玉女。”

他这么说是因为二人专业、外形，都拔尖。

沈铭宇的心却不受控制的掀起了波澜。

陈月妍却面色沉静，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一般。

“院长别这么说，让我未婚夫听到，不好交代。”

陈月妍……有未婚夫了？

沈铭宇大脑一片空白，连会议什么时候散的都没印象。

一整天，他都心不在焉。

终于下班回家，他打开叮叮当当响了一天的微信。

就看到沉寂已久的校友群未读消息99+，都在讨论陈月妍。

【她在国外都已经做到了顾问医师级别，为什么这时候要回国？】

【回来结婚呗，听说好像是她未婚夫先她一步回国，她这才追回来的。】

众人纷纷唏嘘，究竟是何方大神能摘下陈月妍这支高岭之花。

有人@沈铭宇：【沈铭宇，你当年不是跟她走得很近吗？你知不知道她未婚夫是什么人啊？】

沈铭宇不知道。

就像当年没人知道他跟陈月妍在一起的事一样。

沈铭宇心里发闷，没有回复，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。

此时门铃响起，他以为是网购的东西到了。

打开门，却是个跑腿：“是沈先生吗？这是陈小姐给您寄的包裹，麻烦签收一下。”

陈小姐，陈月妍？

沈铭宇疑惑接过纸箱拆开，霎时愣在了原地。

这里面……竟然全都是当年恋爱时，自己送给陈月妍的东西。

他亲手做的戒指，折的纸鹤，他们一起捏的泥塑……

沈铭宇抱着箱子的手都在抖。

好一会儿，他才放下，拿起手机点开了陈月妍的微信。

她的聊天框被他置顶，对话却空空荡荡。

他犹豫半刻，打了又删，删了又打，最终还是一片空白。

陈月妍回国第一件事便是把这些东西还给他，摆明是想彻底断干净。

问又有什么意义？

沈铭宇自嘲的牵起唇角，想退出时却误发了个句号过去。

他手忙脚乱想要撤回，屏幕里弹出一条提醒——

【陈月妍开启了朋友验证，你还不是她（他）朋友。】

前方红色的感叹号，刺痛了眼睛。

陈月妍把他删了。

沈铭宇怔怔看着，手脚冰凉，以为早就忘记的旧事又浮现脑海。

大二时，陈月妍收到了哈佛研究生保送通知，但因为沈铭宇在京阳，她不打算去。

而陈月妍家里答应让她留下来的条件，就是拿到那年京阳外科大赛的冠军。

当时带她的老师得知这件事后，找到了沈铭宇：“月妍是我最得意的学生，你因为这点小情小爱把她束缚住，太自私了！”

之后，陈月妍的父母、室友又都一一来找他，指责他。

沈铭宇也不想陈月妍错过这么好的机会，所以他拜托负责大赛的学长，撤回了她的参赛申请。

得知真相的那天，陈月妍来找他大吵了一架。

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。

从回忆里回神，沈铭宇垂眸看了纸箱很久，默默把纸盒盖上、收好。

……

之后的日子里，沈铭宇和陈月妍的气氛更加僵硬。

明明在同一科室，却形同陌路。

这天，沈铭宇刚查完房出来，就看见护士台上摆满了下午茶。

“一定又是哪个病人送给沈主任的。”一个护士说。

沈铭宇医术好，常常有病人家属匿名送来下午茶，众人早习以为常。

像往常一样，沈铭宇淡然一笑：“大家分着吃了吧。”

同事们纷纷上前去拿。

这时，有人发现一张纸条：“拜托大家多多关照我家月妍，落款是……苏越泽，陈主任他是您未婚夫吗？”

“哇哦，陈主任未婚夫可真贴心！”

同事们纷纷夸赞，陈月妍脸上也罕见地有了些笑意。

只有沈铭宇尴尬地立在原地，手里的奶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。

这时，只听陈月妍开了口：“我来这么久了也没跟大家好好聚聚，今晚请大家吃个饭。”

沈铭宇愣了愣，陈月妍这样天才般的存在，性子傲，向来不屑于将心思用于人际关系上。

以前在一起的时候，他也劝过，但陈月妍从来不听。

现在却为未婚夫改变了这么多……

沈铭宇苦笑着扯起唇角，觉得胸口实在发闷，便悄悄离开，去天台透气。

可待了没一会，就听到有人聊着天走过来。

“陈主任，您跟沈主任以前是不是认识？感觉你们之间气氛不太对劲。”

听到陈月妍的名字，沈铭宇下意识躲了起来。

一阵沉默后，就听陈月妍清冽的嗓音响起：“不认识。”

沈铭宇心脏被砸了一下。

手里的奶茶杯被捏得变了形，明明是全糖的奶茶，却喝得他舌尖泛苦。

过了一会，四周安静下来，沈铭宇以为两人走了，便走了出来。

却没想到陈月妍还在。

四目相对。

沈铭宇笑容勉强：“有必要否认吗？”

“太麻烦。”

陈月妍冷漠的态度，哽得沈铭宇说不出一句话。

可他们终归要在一处共事，尴尬下去也不是办法，还不如现在把话说开，免得影响工作。

沈铭宇想着，鼓起勇气重新开口：“关于六年前的事，我可以解释。”

“不用，我不感兴趣。”

陈月妍的声音毫无温度。

也将沈铭宇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打得七零八落。

他怔在原地，目送着陈月妍转身离开，久久没有动作……

这之后，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。

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，沈铭宇更是有意地躲着陈月妍。

院长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，把沈铭宇叫到了办公室。

“小沈，你和小陈是怎么回事？”

院长神情严肃：“你平时不是和同事们相处得挺好吗？怎么到了小陈这里就不行了？”

沈铭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他拼命压着心里的酸涩，装作平静的听着院长的训诫。

“小陈人有点傲气是没错，但你身为医院的骨干，要大度一点，和新同事好好相处。以后遇见主动和人打打招呼。”

“出去吧。”

沈铭宇沉默的退了出去。

门带上的那刻，他神色也黯淡了下来，心里更像压了块石头，透不过气。

和陈月妍改善关系？

要是真能像院长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
沈铭宇苦笑了声，转身要回自己办公室，却瞧见陈月妍正从对面走来。

想到院长刚刚的话，沈铭宇逼着自己把她只当普通同事那样对待。

他扯出抹礼貌的微笑：“陈……”

下一秒，陈月妍把他当空气一般，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。

沈铭宇抬到一半的手就这样滞在了半空。

他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，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
莫名的，他生出一种想要转科室的冲动。

继续待在外科，和陈月妍低头不见抬头见，大家都不自在。

或许离远一些，少见面，对各自都好。

这么想着，沈铭宇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。

一晃到了下班，不值班的同事都跟着陈月妍去吃饭了。

沈铭宇不想去，却被张笑笑拉住：“走吧，陈主任请吃饭的地方可是玉溪庄园，预约制的私人食府，平常我们想去都难。”

沈铭宇就这样被硬拽了过去。

玉溪庄园。

宽敞的包厢，装潢大气雅致。

沈铭宇隔着桌子坐在陈月妍对面，抬头就能看到女人清冷美丽的面容。

重逢以来，他第一次能这样静静的看着她。

沈铭宇有些失神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进了包厢。

他径直走到陈月妍身边站定，宽大的手搭上她的肩：“各位都是月妍的同事吧，你们好，我是月妍的未婚夫苏越泽，也是玉溪庄园的老板。”

看着二人亲密的姿态，沈铭宇的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，酸涩不已。

他仓促的收回视线，多一眼都不敢再看。

可周围人的话还是传进了耳朵：“越泽哥人不仅长得帅气，还这么有能力，和我们陈主任真是般配。”

宛若订婚宴般热闹的场景，沈铭宇却觉得仿若置身幽冷的海底，迫不及待想要逃离。

“我家里有点事儿，先回去了。”

沈铭宇低声跟张笑笑说了下，就要离开。

“沈铭宇？”

听到有人叫自己，沈铭宇下意识抬头，就对上苏越泽的目光。

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个来回，也没找到和苏越泽有关的记忆。

沈铭宇刚想问：“我们认识？”

就有人先一步问出了口：“苏先生，你认识我们沈主任？”

沈铭宇也疑惑的看着苏越泽。

就听到他说：“当然认识了，毕竟……他是月妍的前男友！”

沈铭宇霎时僵在原地。

众人探究的目光如针一般，密密麻麻扎在背上。

“沈主任，真的假的？你和陈主任在一起过？”

沈铭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毕竟从陈月妍回来后，就对从前的事闭口不提。

见他一直不说话，同事只能向陈月妍求证：“陈主任这是真的吗？”

沈铭宇也看向陈月妍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张的攥成拳。

陈月妍没看他，拉着苏越泽在旁边坐下，才没有温度地启唇：“都过去了。”

同事们都看出她不愿提及此事，也都纷纷打着哈哈一笑带过。

苏越泽也跟着他们聊起了别的。

场子又重新热了起来。

沈铭宇孤零零站在一旁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。

还好张笑笑拉了拉他的衣袖，他才顺着力道坐了回去。

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漫长，沈铭宇食不知味地强撑到了散场。

终于回到家，他将自己重重扔到沙发上。

望着天花板，沈铭宇脑海中闪过陈月妍那双冷漠的眼，唇舌发苦。

他慢慢坐起身，从沙发底拖出陈月妍寄来的纸箱，一件件的翻看着。

往事桩桩件件，历历在目。

可这些铭记于心的东西，却在这六年的分离中逐渐褪色，陈月妍温柔的模样也开始模糊……

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，捂着脸，泪水和微弱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流了出来。

一夜难眠。

第二天，沈铭宇又藏起了所有的脆弱，崩溃，继续工作，生活。

可从那晚聚餐过后，沈铭宇总觉得同事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。

每当他去问，他们就会一哄而散。

直到这天，他站在男厕隔间里，将外面的闲言碎语听了个正着。

“我找人打听过了，据说沈铭宇从大学时就缠着陈主任，陈主任一直拒绝都没用，到现在还没放弃。”

“可陈主任现在都快结婚了，他这不是小三行为吗？”

……

听着这些，沈铭宇脑子轰然炸响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外头的议论声终于停歇了下来。

沈铭宇这才从隔间走出，看着空荡的洗手间，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。

浑噩的回到办公室。

沈铭宇刚进去，就被叫住：“沈主任，这个病人的手术方案过了，手术时间也安排好了。”

“不过你可能需要去找下陈主任，你们合作操刀，成功率会高很多。”

时隔几分钟，再度听到陈月妍的名字，沈铭宇心里五味杂陈。

他垂眸看着手里的手术方案。

这是一个肿瘤患者，因为瘤体巨大，常规的手术方式成功率很小，而陈月妍在国外时曾亲自操刀过好几例这类患者。

沈铭宇只犹豫了一瞬，就转身走向陈月妍的办公室。

人命关天。

不能因为他们私下里的事情，影响甚至错过病人生的希望。

沈铭宇一路来到办公室门口，正想敲门时，就听到里面有交谈声。

“我这刚来你们医院，就听到小护士在议论你和沈铭宇，说他说得可难听了。”

这声音很熟悉，好像是陈月妍的大学室友林知雪。

沈铭宇想着，就听见陈月妍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紧接着，林知雪的声音又响起来：“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啊？”

为什么？

沈铭宇想到自己之前找陈月妍想解释六年前的误会时，她那不以为意的态度。

他深吸了口气，压下苦涩，也想清楚了些事。

不管之后如何，还是再找个机会把一切说明白。

有了决定，沈铭宇觉得心里积压的情绪都消解了不少。

他抬手准备敲门。

却听见林知雪的声音再次响起：“再说，当年的真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？”

沈铭宇的心里像被投了一颗巨石，砸得他胸口生疼。

他原以为自己和陈月妍之间是因为误会才闹僵到这种地步，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知道。

沈铭宇看着眼前紧闭的门，抬起发麻的手，一把推开了门——

办公室里两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。

沈铭宇极力稳住情绪，和陈月妍对视着。

林知雪察觉到气氛诡异，干笑两声，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。

“砰。”

门一关，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。

沈铭宇捏着文件的手指都泛白：“当年的事，你早就知道了？”

陈月妍却淡淡岔开话题：“找我什么事？”

又是这样，对那些过闭口不言。

以前，沈铭宇开解自己都是误会，陈月妍什么都不知道，恨自己不愿提很正常。

可现在她明明什么都知道……

沈铭宇胸口急促起伏。

直到手里文件夹尖锐的角戳破皮肤，他吃痛回神。

过去无法更改。

因果循环，这是自己该受着的。

以后……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。

沈铭宇垂眸藏起那些苦楚与茫然，将手术方案摆到她面前。

再开口时，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：“我有个手术需要你帮忙。”

陈月妍翻开，白皙的手指在一处轻轻点了点：“腹腔镜手术，你自己也能做。”

沈铭宇语气诚恳：“患者年事已高，还有其他基础疾病，加上你，成功率会更高。”

闻言，陈月妍久久没说话。

沉默中，沈铭宇惴惴难安。

直到她点头：“病例留下，手术时间让助手通知我。”

沈铭宇这才松了口气：“谢谢！”

转眼到了手术的日子。

陈月妍主刀，沈铭宇作为一助进行配合。

手术台上二人配合极其默契。

一直到术后清查，沈铭宇抬眸看着身旁举着双手的陈月妍，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学时期。

那时的实操课上，两人是固定搭档，每每有比赛，一定是第一。

而每次完成时，陈月妍脸上都会如冰雪消融一般，朝他露出笑容来。

但这次，别说笑了，除了必要的交流，陈月妍甚至没多看他一眼。

“清查无误，可以出去了。”

随着护士长的声音响起，陈月妍率先转身走出去。

沈铭宇跟在她身后，视线黏在女人穿着手术衣的蓝色背影上很久，才出声。

“谢谢。”

陈月妍头也没回：“不必，也不是为了你。”

沈铭宇脚步一滞，手术成功的喜悦霎时退的一干二净。

他其实很想问陈月妍：“有必要这样吗？”

但终究还是沉默。

直到张笑笑从身后拍了拍他：“主任找你了吗？听说临南发生了重大洪涝灾害，医院需要组织一支医疗救援队，你去吗？”

沈铭宇脑中闪过陈月妍冷漠的眼睛，点头：“去。”

也许看不到陈月妍，他才能静下心来，做出个决定。

医疗队明天才出发。

出发之前，沈铭宇回家看了眼父亲。

得知他要去参加救援队的事，沈父特地下厨做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。

饭桌上，沈父看着明显不开心的沈铭宇，犹豫开口：“铭宇，我听人说姓陈的那丫头回来了，还在你们医院？”

“你们两个……”

沈铭宇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，好一会儿才掩饰地挤出个笑容：“都过去了，现在就是同事。”

他咽了咽发苦的喉咙，岔开话题：“明天我就走了，您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沈父见他不愿谈，也顺着他的话应了声说起别的。

这天，沈铭宇在父亲家里待了很久才走。

……

时间一晃而过，出发这天是个阴天。

沈铭宇带着行李来到集合地，就见救援队的大巴早已经等在医院前坪。

他快步走上去，寻找着空位。

一抬头，身体瞬间僵住。

那个坐在后排靠窗的女人，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陈月妍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