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 1

雪夜三角馆 snowlili 5163 字 2025-11-21 11:33: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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轮胎碾过山路上最后一段积雪,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咯吱声,仿佛巨兽在咀嚼着骨头。越野车如同一艘迷失方向的孤舟,在翻涌的白色浪涛中艰难前行。姜野将指尖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,目光穿透窗外狂舞的雪幕。雪粒被狂风裹挟,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晶子弹,持续不断地撞击着车身,发出砂纸打磨金属般枯燥而刺耳的嘶鸣。

海拔表的指针,最终颤巍巍地定格在了一千二百米的刻度。风雪迷蒙的视野尽头,一座青灰色的尖顶建筑,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,悄然探出了轮廓。

三角馆,到了。

“这地方,真像一块被强行摁进雪地里的墓碑。”驾驶座上的沈砚舟偏过头,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因温差而产生的白雾。他随手擦去,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座奇特的建筑——等边三角形的主体结构带着一种冷酷的几何美感,三个尖角分别延伸出不同的翼楼,厚重的积雪如同白色的殓衣,严实地覆盖着倾斜的屋顶,在铅灰色天穹的映衬下,散发出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死寂。

姜野收回视线,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那个棱角分明的法医工具箱。箱体边角,一道深刻的划痕如同丑陋的蜈蚣,那是去年处理那起连环杀人案时,凶徒垂死挣扎间用匕首留下的印记。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锁扣,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“李崇山为什么突然要组织这场‘老友聚会’?”她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清晰而冷静,“邀请函上语焉不详,只写了‘叙旧’,连具体日期都前后更改了三次,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犹豫。”

沈砚舟轻轻加深了油门,车轮在压实了的雪地上短暂空转,发出困兽般的沉闷咆哮。“你没深入查他的背景吗?”他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过去,纸张的边缘有些卷曲,“三年前,他主导投资的那个‘锦华苑’楼盘发生结构性坍塌,三名工人被活埋,当场殒命。事后,他用钱和关系网,硬生生将这事压了下去。这次受邀的人里,张诚是他当时最重要的生意伙伴,林深是项目的建筑设计师,而苏曼琪……曾是他最亲密的情人,据说手里攥着不少能让他身败名裂的把柄。”

姜野接过文件,目光在“三名工人遇难”那行刺目的黑体字上停留片刻。附件里有一张像素不高的现场照片,三个穿着沾满灰浆工装的男人,站在未完工的、如同骨架般**的钢筋水泥前,其中一人的侧脸轮廓,莫名地触动了她的某根记忆神经,一种模糊的熟悉感,如同水底的暗影,一晃而过。“名单上还有一个叫陆时的人,你的资料里完全没有提及。”她抬起头,恰巧看见三角馆那扇沉重的、镶嵌着铆钉的橡木大门,如同舞台帷幕般缓缓开启。一个身着黑色大衣、身形瘦削如标枪的老人,提着一盏摇曳着昏黄光晕的煤油灯,如同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墓人,无声地出现在门内的阴影里。

是管家,陈砚。

老人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仿佛每一根都固定在它应有的位置。黑色大衣的立领上,别着一枚造型古拙、边缘锐利的银色三角徽章,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他沉默地接过两人略显沉重的行李,干瘦、布满褶皱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姜野的手背,那冰凉的触感,直透肌肤,恍若直接触碰到了积雪下的冻土。“路上辛苦了,”陈砚的声音不高,却奇异地穿透了门外持续不休的风雪呼啸,“李先生临时有些紧要事务缠身,预计明晨方能抵达。各位的房间均已备好,东侧翼楼为客房,西侧是书房与阅览室,餐厅位于馆内中央主厅。”

姜野跟随陈砚步入挑高的大厅,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、皮革和微弱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她的视线迅速扫过四周,最后落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型油画上。画作内容并非风景或人像,竟是三角馆本身的建筑设计图,以暗红色墨水细致勾勒,线条精准而冷酷,三个角的顶点位置,都被额外标注了一个小小的、如同警告标记般的三角符号。“这幅画……出自林深之手?”她状似随意地问,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轻微的回响。

陈砚引路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,随即点头回应:“姜法医好眼力。林先生当年完成三角馆的设计后,心怀感念,特意绘制此画赠与李先生,以作纪念。”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油画右下角那个飞扬的签名处,姜野注意到,那里有一道细微的、仿佛被指甲刻意划过、试图抹去的痕迹。

大厅中央,巨大的石砌壁炉内,柴火劈啪作响,跃动的火光将围坐在厚重皮沙发上的三个人的影子,拉长、扭曲,继而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,仿佛一群正在上演无声戏剧的皮影。身着猩红色连衣裙的苏曼琪,正对着一面精致的玳瑁壳手镜补妆,口红的色泽饱满欲滴,在她苍白的脸上,宛如一道刚刚凝固的血痕;旁边,穿着熨帖深色西装的周启元,则紧攥着一份文件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眉头深锁,几乎拧成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;而在最远的角落阴影里,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、脸色苍白的男子,正深深地低着头,双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,浑身散发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脆弱与不安——那应该就是名单上神秘的陆时了。

“又来了两位?”苏曼琪“啪”地一声合上口红盖,眼波流转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,扫过风尘仆仆的姜野和沈砚舟,那目光既像评估,又像一种无声的挑衅,“我还以为李崇山这次只请了‘老朋友’呢。”她的语气里浸着淡淡的嘲讽,然而,那只戴着黑色网纱手套的手,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光滑的口红管身,泄露出一丝内心的焦躁,“二位是……无孔不入的记者?还是,秉公执法的警察?”

“市局法医,姜野。”姜野亮出证件,目光精准地落在苏曼琪手中那支口红上——那红色,与邀请函上印制的三角符号颜色,如出一辙,仿佛出自同一个不祥的调色盘。“这位是沈砚舟教授,专攻犯罪心理学。我们收到李先生的私人邀请,据说是想请我们‘帮忙鉴定一些他收藏的旧物’。”

“旧物?!”周启元猛地从沙发上弹起,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,手中的文件随之滑落在地,纸张散开。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三年前那起事故的东西?”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,眼神飘忽不定,不敢与任何人对视,“我告诉你们,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用了劣质材料!是他,是李崇山骗了我!我也是受害者!”

“周先生,”陈砚适时地走上前,步伐无声无息,他弯腰拾起那份散落的合同,动作不疾不徐,带着一种经过长期训练的、近乎刻板的优雅,“李先生此番用意,单纯只是意在故人叙旧,追忆往昔,还请您务必放宽心。”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,但姜野敏锐地注意到,老人拾起合同的那只左手,食指的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,青筋隐现,似乎在竭力克制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。

陆时也跟着众人站起身,脚步略显虚浮,身形微晃。姜野下意识伸手扶了他的手肘一把,指尖触碰到他手腕的瞬间,清晰地察觉到一道约三厘米长、尚未完全愈合的细长刀疤,边缘红肿,甚至还在微微渗着血珠。“你受伤了?”她压低声音问道。

陆时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抽回手,眼神慌乱地避开接触,声音细若蚊蚋:“没……没事,不小心,划了一下。”他的头痛似乎瞬间加剧了,双手再次用力按住额角,指节发白,“我……我好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了。邀请函?我没有收到过那种东西……我只是,迷迷糊糊地,跟着一个人影来的,然后……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……”

姜野还想再追问,沈砚舟却轻轻拉了下她的胳膊。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陆时的颞叶位置,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——那是大脑掌管记忆与情感的关键区域,陆时表现出的症状,像极了颞叶受损后可能引发的间歇性失忆与认知混乱。

晚餐在一种压抑而各怀鬼胎的沉默中开始。餐厅中央,摆放着与建筑风格完美呼应的黑胡桃木三角形长桌,桌面光滑如镜,倒映着天花板上垂下的、未曾点燃的枝形烛台的模糊轮廓,正对着依旧噼啪作响的壁炉。跳跃的、明暗不定的火光,将围坐众人的扭曲影子拉长、揉碎,继而投射在深色的墙壁上,仿佛一群躁动不安的、被困在二维世界的幽灵,无声地窥视着这场诡异的宴席。当陈砚默不作声地为众人端上盛在精致白瓷盘里的牛排时,窗外的风雪仿佛积蓄了最后的力量,骤然发出一声咆哮,整座三角馆随之轻微地、但却清晰地摇晃了一下,像是巨人的叹息。紧接着,所有的灯光在瞬间熄灭,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,不容分说地泼洒下来,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,只留下壁炉里那一点可怜兮兮的、摇曳不定的橙红光芒。

“怎么回事?!”苏曼琪的尖叫声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,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。

“怕是暴风雪压断了主干线路,”陈砚沉稳地划亮火柴,“嗤”的一声轻响后,餐桌中央烛台上的三根白色蜡烛被依次点燃。摇曳不定的、昏黄的烛光映照下,他的面容显得愈发苍白,没有一丝血色,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石膏像。“馆内备有独立的柴油发电机,但深埋于地下室,多年未曾使用,恐怕……难以顺利启动。我这就去检查一下信号塔是否完好。各位请暂且留在餐厅,为了安全起见,切勿随意走动。”

他端起一座烛台,转身融入走廊的黑暗中,脚步声渐行渐远。姜野的目光紧随其背影,注意到他在离开时,看似无意地将那枚一直别在立领上的银色三角徽章取下,轻轻放在了餐桌靠近主位的角落,那个本应属于李崇山的位置。

沈砚舟俯身拾起那枚徽章,就着昏黄跳动的烛光仔细端详。徽章背面,靠近别针的位置,一行细小的、仿佛手工刻上去的数字清晰可见:2013.11.5。“2013年,正是‘锦华苑’事故发生的那年。”他压低声音,语气凝重得如同结了冰,“11月5日……而今天,是11月4日。李崇山选择在这个时间点,召集所有与事故相关的关键人物,绝非巧合。”

姜野接过徽章,指尖抚过那串冰冷的、带着毛刺的数字。徽章的边缘异常锋利,她的指腹不经意间被划了一下,一颗细小的、**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。“陈砚的反应也很奇怪,”她沉吟道,将手指含入口中,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来,“他提到发电机时,眼神有明显的躲闪,语气也过于肯定其无法使用——像是……根本不想让我们,甚至让他自己,有机会去尝试启动它。”

就在这时,一旁的陆时突然捂住胸口,开始剧烈地喘息,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变得惨白如纸,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。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微弱而破碎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,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,“2013年……11月5日……死了三个人……在一个没盖好的……楼里……他们是……是被人……推下去的!”

烛火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扰动,猛地窜动了一下,拉长了众人摇摆不定的影子。苏曼琪放在桌边的口红,被她慌乱的手臂碰落,“咕噜噜”地滚过光滑的木地板,正停在陆时冰凉的皮鞋边。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色,在昏暗中看来,简直与一滩刚刚溅落、尚未干涸的鲜血无异。陆时死死盯着那支口红,瞳孔剧烈收缩,头痛欲裂,眼前闪过无数混乱而刺眼的记忆碎片:**的、狰狞的钢筋混凝土,一顶滚落在地、沾满灰尘的红色安全帽,一个穿着褪色工装、背对着他逐渐远去的男人背影……而最后,那男人蓦然回头的脸,竟与他自己的容貌,恐怖地重合在了一起!

“别想了!”周启元猛地一拍桌子,厉声打断,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,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都过去了!那是个意外!不要再提了!不要再提了!!”他踉跄着站起身,撞开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向餐厅门口,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恶鬼在追赶,“我受够了!我回房了!谁也别来打扰我!谁也别来!”

苏曼琪也脸色发白,呼吸急促,她匆匆弯腰捡起地上的口红,紧紧攥在手心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,然后一言不发,快步走向通往客房区域的东侧走廊。转瞬间,空旷而阴冷的餐厅里,只剩下姜野、沈砚舟,以及那个深陷在痛苦回忆碎片中、无法自拔的陆时。烛光微弱,仿佛随时会被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意吹灭,三角馆巨大而沉重的阴影,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,像一个精心打造的、冰冷而华丽的囚笼,将他们所有人,连同那些埋藏已久的秘密与罪孽,牢牢困锁在这片与世隔绝的、被冰雪覆盖的孤岛中心。

姜野凝视着陆时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、年轻的面容,文件里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,某个站在边缘的工人的清晰侧脸,骤然浮现在她的脑海——那张脸的轮廓,与眼前的陆时,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“陆时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穿透迷雾的力量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“你……是不是认识当年死去的那些工人?特别是……其中一个姓陈的?”

陆时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,那里面混杂着迷茫、恐惧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无法言说的悲伤。“我不知道……”他喃喃道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,“我只记得……有人告诉我……我本来,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。”


更新时间:2025-11-21 11:33:5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