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5年8月19日。

墙上挂历的这一天被画了一个圈——今天是邹麒也和妻子秦婉涵结婚三年的纪念日。

他走出大门，却看见秦婉涵又在烧纸钱了。

为了缅怀她死去的白月光。

火星带着烟气往上窜的时候，秦婉涵回过头，清冷美丽的侧脸上可以看见一道执行任务时留下的伤疤，将她的眉眼衬得更疏离。

“你来做什么？来忏悔你的罪恶吗？”

“邹麒也，就算有璟年的存在，我依然会按照爷爷的意思嫁给你，可你为什么非要恶毒逼死他？”

这话，三年来她问了几百次。

他也解释了几百次。

溢出的苦涩堵在喉间，邹麒也许久才无力说出重复的解释：“婉涵，三年前我真的没有逼谢璟年跳河，他的死和我无关，请你相信我……”

秦婉涵却站起了身：“这套说辞我已经听腻了。”

说完，她径直大步离开。

只留邹麒也一人僵在了原地，看着那一团火苗渐渐熄灭冷却，一如他的心。

他爱秦婉涵。

即使她这样对自己，可临近中午的时候，邹麒也依然会选择忍下心中的难堪，按照往常一样去给秦婉涵送饭。

他还特地换上秦婉涵喜欢的白衬衫，自己长相俊朗，但眉宇中隐隐有着冷色，其实不适合寡淡的白色，但他每次穿白衬衫，秦婉涵的态度就好一些。

久而久之，衣柜里就都是白衬衫了。

到军区的时候，训练恰好结束。

秦婉涵的战友看见他来，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：“秦团长，姐夫又来给你送饭来了！姐夫长得这么俊朗，却又这么会疼人，可真让人羡慕。”

秦婉涵不咸不淡地扫了邹麒也一眼。

他微微有些僵，勉强撑起自己的笑脸，打开了饭盒，端起他熬了许久的汤。

警卫员却在这个时候匆匆跑了过来：“秦团长，我刚刚在军区河边看见了谢璟年同志！”

邹麒也的心突兀一抖，空了一拍。

谢璟年？！

下一瞬，秦婉涵一把推开他，风一样冲了出去。

邹麒也来不及反应，被推得一个踉跄，汤直接淋在了手上，烫出了一片红，痛的他的手指微微一颤。

可抬起头看着秦婉涵的背影，他的心却比手要痛上数倍。

忍着痛，他跟了过去。

不久，军区河边。

远远的，邹麒也便看见了两个相拥的身影。

秦婉涵紧紧抱着的谢璟年，也是一头利落的短发，穿着白衬衫，那温和带笑的模样，叫人一眼就心动。

谢璟年真的回来了。

他没有死。

邹麒也怔怔地站在那里，胸口传来一阵阵闷意。

那边谢璟年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传来：“婉涵，我跳河后被好心人救了起来，但是我失忆了，直到这两天才想起来一切……”

“我好想你……”

秦婉涵没有说话，可手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。

平日里冷漠的她，此刻温柔似水。

是邹麒也得不到的奢望。

谢璟年说完，忽然抬起了头，哽咽着问：“婉涵，听说你已经和邹麒也结婚了三年，你是不是……喜欢上他了？”

闻言，邹麒也下意识定向秦婉涵，心咚咚地跳着。

秦婉涵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。

隔着谢璟年，他们四目相对，然后邹麒也见她红唇微动——

“他只是我用来缅怀你的一个替身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。”

她的声音好似变成了锋利的刀，狠狠捅进了邹麒也的心窝。

心中刺痛，让他几乎看不清秦婉涵的脸。

这些年来，秦婉涵说自己喜欢温柔安静的男人，他就压抑热闹洒脱的性子，她说男人穿白衬衫最帅，他就舍弃其她颜色的衣服……

只要她提一句喜欢，他都会照做。

他早应该知道，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，她真正喜欢的人，从来都不会是他。

几乎是本能驱使着，他一步步走向了秦婉涵。

察觉到了动静，谢璟年转头，看见了他。

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，表面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慌忙挣开了秦婉涵的拥抱，随后道：“邹先生对不起，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。”

“我只是因为能再见婉涵一时开心，没控制住……你不要生气我抱了她。”

邹麒也没有看他。

他只一眨不眨的看着秦婉涵的眼睛，怔怔走到她面前。

河风吹的他眼眶干涩，他张了张唇，声音好像也连带着嘶哑了几分：“你把刚刚的话，再说一遍。”

秦婉涵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心中莫名涌起了一阵烦闷，不知道为什么，那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了。

只得绷紧了脸丢出一句：“你知道的，我的话不说第二遍。”

一瞬间，邹麒也只觉得浑身发冷。

看着她下意识把谢璟年护在身后的动作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。

自己心心念念，一心对她好，以为有一天会‘精诚所至金石为开’。

却原来，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替身。

眼眶干涩的厉害，他不想待在这了。

狼狈离开，他一步一步朝回走。

脑海中秦婉涵和谢璟年相拥的模样一遍遍重放，一点点蚕食他的心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终于回到了秦家。

邹麒也还没进屋，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。

是秦婉涵的弟弟，秦恺南。

他像是刚刚得了消息，现在正急匆匆准备出门，看见邹麒也，他忽地笑了：“邹麒也，你不要脸霸占了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，现在璟年哥回来了，你是不是该滚了？”

结婚三年，秦恺南向来和自己不对付，邹麒也现在也没心情听他讲话，绕开他上楼。

没想到秦恺南不屈不挠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厉声道：“你耳朵聋了吗？我告诉你，等下我姐就会和你离婚，就算你死皮赖脸倒贴，她也永远不会爱你！”

“你就是个丧门星，克死了你爸妈，现在……”

“啪！”的一声，邹麒也猛地甩开了他的手，转头定定望着他。

眼中的冷意让秦恺南一愣。

再开口，他的声音好像染上了寒霜：“秦恺南，你的家教扔狗嘴里了？身为秦家少爷整天却像街头混混一样疯疯癫癫见人就咬，你这副嘴脸真的很讨人嫌。”

秦恺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，反应过来后气的脸色通红：“你说什么？！你敢骂我？！”

要知道，邹麒也之前从来都只有听着他训的份！

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姐和你离婚！”

邹麒也无视身后的喊叫，径直上了楼。

关上门，秦恺南嘴里的“离婚”二字却依旧在耳中嗡嗡作响。

秦恺南骂的难听，但有一点说对了——

秦婉涵永远都不会爱他。

既然爱情已然无望，他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。

与其等着秦婉涵来抛弃他，不如他主动离开，也能走的体面。

想着，他便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。

指尖触碰到了桌上没有写完的信纸，邹麒也一顿。

这是他给一家国际出版社递来的橄榄枝写去的回信。

那家出版社说他的写作水平高，如果他愿意，可以送他去国外进修。

当时想陪着秦婉涵，他选择了拒绝。

可现在……

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了镜子，邹麒也呼吸一窒。

从镜中看到的他的侧颜，竟和谢璟年是那样的相似。

白衬衫……

这些都是秦婉涵喜欢，他才一直穿白衬衫。

想到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，邹麒也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悲哀。

为那个为了秦婉涵而改变的自己悲哀。

他曾经洒脱不羁，会穿着利落的衣装在训练场练习格斗，英姿飒爽，也会穿着好看的衣服出现在聚会上，明媚张扬。

每个认识以前的他的人，都说他像是带刺的赤焰玫瑰。

他可以是大胆的，可以是鲜活的，可独独不该像现在这样苍白，沉寂。

短短三年，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。

回神后，他将拒绝出国的信纸揉成了一团，扔进了垃圾桶。

至少，他要为自己活一回。

想着，邹麒也已经抓起了剪刀，一剪下去，直接剪破了白衬衫的衣摆。

“咔哒。”

与此同时，门被推开。

秦婉涵走了进来，见状，她一怔，随后上前猛地夺过了他的剪刀。

“你又发什么疯？”

邹麒也抬起头看她，眼眶又干涩刺痛。

努力忽视心底难过，他凝着她自嘲：“正牌回来了，我这个冒牌货要做什么，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
秦婉涵额上青筋直跳：“你非要跟我闹是吧？”

邹麒也心头一颤，可下一秒，秦婉涵残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：“邹麒也，和我结婚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？”

“既然自愿，有什么委屈难道不该都受着？”

脑海像是被惊雷劈中，又砰的一下炸开。

邹麒也眼前晃了一下，重新看着秦婉涵的脸，心中的痛苦好像一点点变成了麻木。

痛到了极致，他反而变得冷静了。

“你说的对，我这三年确实自以为是，受了委屈确实活该，所以——”

而那句卡在喉间的话也终于可以说出口，“秦婉涵，我现在后悔了，我不跟你过了，离婚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