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云裳一夜未眠。
直到晨光熹微,沐芷嫣把她传唤到过去。
比起她的听雨轩,沐芷嫣的临仙居要富丽堂皇的多。
刚沐浴完的沐芷嫣披着一身轻纱,从屏风后走了出来。
沐云裳一眼就看到她身上各种暧昧的痕迹。
可想而知,昨夜楚君澈对他的太子妃有多疼爱。
沐云裳压下心头的微疼,毕恭毕敬地行礼:“问太子妃安。”
沐芷嫣瞥了她一眼后,盈盈往榻上一坐:“昨天殿下折腾得我实在太累了,你给我洗脚缓缓一下吧。”
话落,丫鬟便端来一盆水放在她脚前。
见沐云裳僵着,沐芷嫣轻蔑一笑:“不愿意?你从前不就是这样伺候我的吗?”
说着,她眼中的阴狠渐显:“沐云裳,别以为在太子身边待了几年,你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。”
“在尚书府你是我奴婢,在太子府一样也是我奴婢。”
沐云裳攥紧了拳,屈辱感攀上心。
但想到还被困在尚书府的娘亲,她眉眼一垂,上前跪在沐芷嫣面前。
对于沐云裳的低声下气的服侍,沐芷嫣很是受用。
她用脚尖勾起沐云裳的脸,柳眉一挑:“你天生长了副伺候人的脸,别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。”
沐云裳眼神闪烁:“……是。”
她话刚落音,沐芷嫣突然用脚把她的脸按进洗脚水里。
温热的水灌进她的口鼻,呛的她难以挣扎。
而沐芷嫣却酣畅地大笑起来。
好一会儿,她才将沐云裳连带盆踹开:“滚吧,我可不想沾了你的晦气。”
沐云裳行了礼,狼狈离开。
回了自己房间,她换下湿透的衣裳,黯然安慰自己。
没关系,再忍忍吧。
她很快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。
缓过情绪,沐云裳拿出绣了一半的嫁衣,重新绣了起来。
这原先是她为了嫁给楚君澈时准备的嫁衣,如今成了自己要嫁给楚修永的嫁衣了。
忽然,外头丫鬟们的笑闹传了进来。
“临仙居昨晚叫了四次水,看来殿下是真的喜欢咱们这位新王妃。”
“那听雨轩这位……”
“沐云裳不过是个庶女,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,好吃好喝供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,她还想要个名分不成?”
听到这些话,沐云裳心绪动荡。
所有人都认为她连楚君澈都配不上,那权倾朝野的楚修永,自己是不是也配不上……
正当沐云裳沉思时,小厮送来封信。
是从广陵寄来的。
“明阳王?”
是楚修永的信。
她微诧呢喃一声,打开信封。
里头有一串檀木佛珠手串,还有张字条。
上面字迹苍劲有力——
‘一别如斯,落尽梨花月又西。’
沐云裳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句诗,便听见楚君澈温柔的呼唤:“阿裳。”
她一慌,下意识将手串戴在了腕间拢下衣袖。
一身朝服的楚君澈大步走来,把沐云裳抱进怀里后,才餍足地舒了口气:“一日不见,我就想你想的心肝儿疼了。”
闻言,沐云裳眼中闪过抹凄楚。
不知他和沐芷嫣翻云覆雨时,有没有想过她。
见怀中人不说话,楚君澈松开手,眉头紧蹙:“阿裳,你不高兴?”
他余光一瞥,瞧见了那火红的嫁衣。
楚君澈旋即笑了:“我们时间还长,你不用这么着急缝嫁衣,何况等我登基,一定让你穿更名贵更好看的凤冠霞帔。”
等。
她是等不到了。
沐云裳垂眸敷衍:“我只是闲来无事,打发时间而已。”
察觉到她没有从前那样对自己的热情,一种说不出的落差感涌上楚君澈的心。
他绷着脸,全当她是因为自己娶沐芷嫣而怄气。
“芷嫣为难你的事我都知道了,但我现在需要你爹的帮助,就当是为了我,你再忍让忍让。”
说着,楚君澈咬牙切齿起来:“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,我就把曾经欺负过我们的统统五马分尸!”
沐云裳看到他眼中嗜血般的戾气,背脊不觉一寒。
她陪伴楚君澈多年,深知他是个手段狠辣的人。
只怕他当了皇上,朝中恐要血流成河了。
沐云裳抬手轻轻推开他:“我知道……”
可下一秒,她的手便被楚君澈攒住。
他死死盯着她皓腕上的佛珠,阴鸷骤显。
“这是皇叔贴身之物,怎么会在你这儿?”
沐云裳被楚君澈浑身的寒气吓得愣住,一时说不出话。
“难道你私下和皇叔有来往?回答我!”楚君澈渐红的双眼翻起愠怒和疑心。
他加重的力道几乎要碾碎沐云裳的骨肉,疼的她白了脸。
她和楚修永只有一面之缘。
五年前,云娘病重,尚书府却视若无睹。
沐云裳只好在深夜里偷出府买药,恰好救了被刺杀受伤逃至尚书府后街的楚修永。
楚修永也只跟她说过一句话。
他说:“救命之恩,来日必当报答。”
至此,沐云裳再没见过他。
她根本不知道这串佛珠是楚修永的贴身之物,更不知道楚修永为何突然向皇上请求赐婚。
沐云裳几乎用尽了力气,才抽回自己的手:“殿下看错,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物设,我觉得好看才买回来戴着。”
“我陪在你身边数年,你几时见我和别人有来往?”
闻言,楚君澈还是有些半信半疑。
可转念一想,楚修永远在广陵,何况沐云裳的动向自己是一清二楚的。
看来是他多心了。
这么一想,楚君澈身上的戾气慢慢褪去,眼中漫起的亏欠又含着无尽的占有欲。
见沐云裳的手被自己掐除了淤青,他心疼地揉了揉。
“是我错怪你了,只是这种便宜的东西就不要再带了,我等会就让小厮送些上好的首饰来。”
沐云裳靠在他的肩头,眼中已然不见眷恋。
于她而言,现在再名贵的东西,都不及自由来的珍贵。
之后几天,楚君澈再没来过听雨轩。
沐云裳听丫鬟说,他一直陪在沐芷嫣身边。
她也没有去打扰,只是安静待在听雨轩内绣着嫁衣,等着下月的初一。
直到这天,沐云裳被大夫人叫回尚书府。
这是她流亡三年后回来,第一次回尚书府。
趁着丫鬟没注意,沐云裳直奔后院西南角最破败的院落中。
那是她和娘亲生活的地方。
院子里杂草丛生,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。
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,沐云裳强忍着心疼跑了进去。
此时此刻,三年不见的娘亲已经瘦骨嶙峋,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大半,如风中残烛般伏在床沿边剧烈咳嗽着。
“娘!”
沐云裳颤抖呼唤,眼泪再也忍不住,流了满脸。
云娘眸光一窒。
抬头望去,只见泪眼婆娑的沐云裳一步步跪了过来:“娘,我回来了……”
云娘脸上满是惊愕,好像觉得这场母女重逢只是个梦。
直到她枯瘦的手抚上沐云裳的脸,泪水如泉涌:“阿裳?真的是你……”
分隔三年的母女抱头痛哭,似要将这三年的分离之痛哭尽。。
沐云裳看着被折磨的憔悴不堪的娘亲,又愧又恨。
“女儿不孝,不能在娘跟前尽孝,还让您受了这么多年苦……”
她哽咽着,紧紧握着娘亲的手:“娘,您再等等,阿裳很快就能带您离开这儿。”
云娘泪流满面。
她早已病入膏肓,能撑到现在也不过是想要再见沐云裳一面。
她强扯出个笑,哑声道:“只要你平安康健,娘就没什么可求的了。”
沐云裳正想告诉她自己将嫁给楚修永时,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,拽着她就走。
“你胆倒大,竟敢让大夫人候着你,还不快走!”
沐云裳和云娘紧握的手被强行分离。
沐云裳红着眼:“娘,你等我,一定要等着我……”
云娘眼看着女儿被带走后,哽在喉咙的血‘哇’的吐了出来。
望着满地鲜红,她不舍又释然。
她大限已至,不愿再受人挟制,拖累自己的女儿。
良久,云娘强撑着身体下床,踩上椅子,将腰带系在了房梁上。
“阿裳,如有来生,我们再做母女……”她含泪闭上眼。
想着沐云裳尚在襁褓中的模样,云娘踢翻了脚下的四方凳。
前厅。
一股寒风扑在沐云裳身后,她的心莫名揪在了一起。
她转头望向云娘的院落,不安骤升。
没等她缓过情绪,丫鬟甩来狠狠的一巴掌:“耳朵聋了?大夫人让你跪下!”
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,沐云裳跪下去:“大夫人。”
大夫人不紧不慢品着茶:“跟了太子几年,你倒越发不懂规矩了,回来竟然不先拜见我这个大夫人。”
“云裳知错。”
为了不让对方为难娘亲,沐云裳低重重磕了个头。
大夫人放下茶盏,给了丫鬟一个眼神。
丫鬟立刻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到沐云裳面前。
刺鼻的气味让沐云裳浑身一怔:“这是……”
大夫人盯着她,眼中的算计阴毒和沐芷嫣如出一辙。
“即便芷嫣已经成了太子妃,但你跟殿下有三年的情意,保不齐哪日你有了身孕,动了取代芷嫣的心思。”
“所以,我赏的这碗红花,你必须喝了。”
听到这话,沐云裳心下大骇。
这是要绝了她生育的可能!
“大夫人,女儿虽跟随殿下三年,但从未有过逾越之举,女儿更是从未想过取代长姐!”
楚君澈说过,要等他明媒正娶后才跟她行夫妻之事,
这些年来,他们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。
大夫人却根本不听,悠悠转起腕上的玛瑙串。
下人们像是接到指令,两个嬷嬷按住沐云裳,而丫鬟捏着她的下颚,把红花灌进她的嘴里。
汤药因为沐云裳的挣扎四溅,打湿了她的衣襟。
丫鬟满脸凶狠:“喝!喝下去!”
浓烈的苦涩在沐云裳嘴里弥漫,她被呛的直咳嗽。
直到汤药见了底,她才被丢出尚书府。
“呕……”
沐云裳撑着身子,吐着被灌下去的红花。
她眼着红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泪。
比起流放时的艰难,这些痛苦对她来说已经不值一提。
沐云裳看着手腕上楚修永的佛珠,又抬头望向太子府的方向,目光强作坚定。
她不能倒下。
她要好好的,带着母亲离开这里所有凉薄无情之人。
沐云裳回到太子府时,太阳已经西沉。
她路过后园时,正好看见楚君澈和沐芷嫣在亭子里缠绵。
“殿下这么喜欢云裳,她又陪您吃了三年的苦,不如封她个侧妃?”
沐芷嫣坐在楚君澈的大腿上,敞开的领口下是醒目的咬痕。
楚君澈的手伸进她衣服里,轻轻一扯,扯出一件红色肚兜。
“沐云裳一介庶女,怎配得上侧妃之位,给她一个侍妾的身份已经是仁慈。”
说着,他噙着沐芷嫣的红唇:“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你,你的身段和床上功夫才是真叫我欲罢不能……”
轻纱落地,人影交叠。
沐云裳站在角落,手因为心头寒凉不住的颤抖。
世人不知她为楚君澈受了多少罪,但楚君澈自己清楚。
即便他只是为了讨沐芷嫣欢心才说的这话,那曾经他对自己说的‘世间只有你能做我的发妻’又有几分真……
沐云裳攒着手腕上的佛珠,强压下痛意快步离开。
夜渐深。
沐云裳正对着烛火神思,久不踏足于此的楚君澈来了。
他身后搂住住沐云裳,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:“你今日回了尚书府,可受委屈了?”
沐云裳脑海中闪过他和沐芷嫣缠绵的画面,下意识推开他:“没事……”
可她这个举动像是根刺,扎在楚君澈心口。
她好像变了。
这些日子她不主动来找他就算了,竟然一再抗拒自己。
楚君澈沉下眉眼,不顾沐云裳的挣扎,把她箍在怀里。
“阿裳,不许再推开我。”
他深情的语气带着丝警告,想靠怀中的充实感压下心头没由来的慌张。
世间千万女人,只有沐云裳能让他感到安心。
想到这些日子她越发淡然的眼神,楚君澈搂的更紧了:“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,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。”
沐云裳眸光微凝,没有回应。
他们的‘长久’,只到下个月初一便永远结束。
楚君澈并没有在听雨轩留宿,和沐云裳说了会儿话就去了临仙居。
沐云裳算着时间,还有十四天就是下月初一。
很快,她就能离开了。
往后几天,沐云裳时常收到楚修永的信。
可纸上除了一句诗,便再无其他。
直到这天,沐云裳正准备托人悄悄送药给云娘,一群人突然闯进她房间,不由分说把她拖到前厅。
沐云裳被重重甩到地上。
她忍痛抬头,只看见平日帮自己送信的小厮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,已经奄奄一息。
而楚君澈脸色阴沉,手里攥着一封被拆开的信。
沐云裳脸色一白。
没想到信居然被楚君澈发现了!
楚君澈敏锐捕捉到沐云裳眼中的慌乱,冰冷的眸中怒火翻腾。
他一步步朝她走去:“阿裳,这是谁写给你的信?”
沐云裳呼吸一窒:“我……”
一旁看戏的沐芷嫣冷不丁笑道:“‘山水迢迢路遥遥,静候故人来相逢’,这字字情深思念,真是让人羡慕。”
“怪不得妹妹近些日子和殿下不亲近了,原来是另有心上人了。”
此话一处,沐云裳清楚看到楚君澈眼中有了杀意。
楚修永和楚君澈的关系并不好,要是她现在说出自己和楚修永的婚事,恐怕会惹出更大的祸端。
她绝对不能说!
见沐云裳低头不语,楚君澈脑子里紧绷的弦好像断裂。
他扼住她的下巴,一字一句: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
沐云裳疼的倒吸口凉气,声音颤抖:“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楚君澈狭眸一眯。
他不相信沐云裳会背叛自己。
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便会迅速抽枝发芽。
楚君澈放开手,掌心的力道震碎了那封信:“把她带回听雨轩,没有本宫的命令,不准她踏出院门半步!”
看着沐云裳被粗鲁地拖下去,沐芷嫣嘲讽一笑。
天渐黑。
被关在屋子的沐云裳将自己攒的积蓄拿出大半包着,想着出去后给被自己连累的小厮。
她已不奢求楚君澈还念着以前的情分。
她只要还留着这条命,能活着离开太子府就心满意足。
这时,紧闭的房门被推开。
沐云裳转头看去,只见楚君澈走进来。
她还没反应过来,他便上前握住她的肩膀:“今日我是气昏了头才吼了你,对不起……”
“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,只要说那个男人是谁,是他在肖想你,我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“阿裳乖,告诉我好不好?”
楚君澈柔和的目光下暗藏着诡谲。
只要沐云裳如实说,他就信她。
然而沐云裳却躲开了他的眼神,微颤的声音满是疲惫。
“殿下,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,而且既然你已经娶了姐姐,不如放我出去吧。”
刹那间,屋子陷入一种可怖的死静。
沐云裳的心跳如雷。
她在赌。
赌楚君澈对自己无怨无悔三年的最后那点情意。
可下一瞬,像是失控的男人将她狠狠按在榻上。
‘刺啦’一声,沐云裳的衣襟被粗暴撕裂。
莹白的肌肤暴露在暖黄的烛光下。
恐慌顿时攀上沐云裳的心,她颤抖挣扎:“你要干什么!?”
“沐云裳,这么多年,我都舍不得碰你,就是想给你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。”
“可你辜负我一番好心,你给我听清楚,你生是我楚君澈的人,死是我楚君澈的鬼!”
“我不准你想别的男人,你只能是我的!”
楚君澈低吼着欺身而上,犹如一头即将把羊羔吞如腹中的猛兽。
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在沐云裳脖颈和锁骨。
听着男人沉哑的喘息,屈辱感几乎让她窒息。
“不要……放开,放开我!”
处于本能,沐云裳胡乱扯下发簪,用力刺进楚君澈的肩膀!
楚君澈疼的闷哼一声,她立刻推开他,理着衣服缩到角落。
疼痛唤醒了楚君澈的理智,他抬起头,眸光一紧。
只见沐云裳揪着被撕破的衣服缩成一团,手里抓着带血的发簪,凌乱的头发混着泪水贴在惨白的脸上。
而她那双原本清澈的双眼变得绝望和死气。
楚君澈心狠狠一抽:“阿裳……”
他满心愧疚想去安抚,沐云裳却挥着发簪哭喊:“别碰我!”
楚君澈呼吸渐凝,懊悔地攥紧了双手。
良久,他挤出句‘对不起’后转身离开。
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,沐云裳终于松懈,无力倒在榻上。
后怕如浪潮一次次席卷,她紧咬着牙,不让自己再流一滴泪。
她要坚强。
只要能活着,哪怕还剩一口气,她也要带着母亲离开这里!
烛火跳耀,沐云裳葱白的指尖轻轻攒动着腕间的佛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