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出生那刻起，煌玄就注定了一生无人爱他。
父王说：“煌玄，这是你欠煌晟的，你把神武大帝赏赐的神剑给煌晟吧。”
母后说：“煌玄，你难道看要看你弟弟煌晟去死吗？只是让你每日给他渡些灵力而已，不碍事的。”
后来煌玄遇见楼心月，她说生生世世，无论为神还是为人，她都只爱他一人。
可后来，楼心月又说：“煌玄，煌晟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，我去陪他，是在帮你赎罪。”
就连他的孩子也说：“我不要你，我要煌晟叔叔做我的爹！”
最后，他们集体要他为煌晟换命。
只因为凤凰涅槃，浴火重生。
煌玄如他们所愿燃烧了自己的生命，但不是为了给煌晟换命，而是为了忘记他们。
……
在父王母后和楼心月第一万零八次为了煌晟而抛下煌玄的时候，煌玄终于累了。
他跪在神武大帝面前：“我愿意忘却所有记忆，断绝情爱，严守绝境山，镇压万鬼，护三界平安。”
神武大帝威严的声音响起：“去了绝境山，你就一日都不能离开那里，不能回到神界。”
“且你只能孤身一人，无人相伴，你想好了？”
煌玄没有丝毫犹豫：“想好了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神武大帝一挥手，一抹金光便隐没进煌玄的额心，“七日后，这神印便会断了你的情根，抹去你的记忆，并把你带去绝境山。”
煌玄俯身下去：“多谢神武大帝。”
回凤族的路上，漫天大雪。
煌玄接住一瓣，嘴角苦涩一笑。
今天本是他的五百岁的生辰。
可一早上煌晟就忽然倒地，昏迷不醒。
他的妻子楼心月立刻满脸焦急地起身：“煌晟！”
他的母后哀叫一声险些晕过去。
他的父皇赶紧扶着母后，焦急地跟着楼心月一起往外走。
而他的孩子玄麟更是哭喊：“煌晟叔叔怎么了？我不要煌晟叔叔出事！”
所有人匆匆带着煌晟离开，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他。
半个时辰后，他们回来了，却是道：“煌玄，煌晟这次是真的强弩之末了，当初因为你把他一掌打入冰湖损了他的灵根，如今你便为他换命吧。”
“反正你是凤凰，可以涅槃重生。”
涅槃重生……身为凤族一脉，他的父王母后都知道涅槃重生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。
他先要被撕裂心脏，而后要在三昧真火中烧够九九八十一天，才能重塑肉骨，再构灵魂。
煌玄扯起讥讽的嘴角：“我欠煌晟的，早就用从小到大让出去的东西还清了。”
“宫殿、法器、仙草，甚至是父母的陪伴，妻子的爱，儿子的孝，我都让了，这还不够吗？如今还要我的命？”
他的母后气得直接扇了他一巴掌：“是你先害得煌晟灵根受损的！”
他们再次转身离开，就连楼心月都没有停留。
就是那一刻，煌玄累了。
他宁愿忘记所有，也不会再让出自己的命。
回到凤族，玄真殿。
因为在父王母后那里不讨好，所以就连凤族的族人也都轻视他。
他的生辰，莫说山珍海味，就是连一杯热水都没有。
煌玄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，他独自去膳房给自己下了碗长寿面。
一口面，岁岁平安；两口面，健康无忧。
下一刻，眼泪掉进了面汤里。
煌玄拭去眼前的模糊，在心里安慰自己，没关系，等到七日之后，他就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流泪痛苦了。
第二日，楼心月才带着玄麟回来。
见到他，她将一个锦盒递给他，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：“昨日的生辰礼。”
煌玄只是扫了一眼，就平静地移开视线：“谢谢，你放那吧。”
楼心月头一次见他这么冷淡的反应，有些诧异地拧起眉：“你这是在生气？怪我们昨天没陪你过生辰？”
不等煌玄回答，她就有些无奈捏了捏鼻梁。
“煌玄，昨日的情况你也知道，煌晟性命攸关，我们难道还能高兴地给你庆祝生辰吗？那也太冷血无情了。”
“况且你作为煌晟的大哥，竟从头至尾都没去看过他，他很难过。”
煌玄听着她话语里隐晦的责备，很想问，煌晟这样的把戏都玩了这么多年了，他们真的还看不穿吗？
煌晟是冰凤，怎么会因为掉进冰湖损了灵根？
且他平日里都好好的，怎么唯独在煌玄生辰这天晕倒？他们真的不觉得奇怪吗？
但煌玄什么都没有说，也什么都不想说，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楼心月眉头皱得更紧，还想说什么。
这时，一旁的玄麟扯了扯她的衣袖，忽然仰头说了一句龙语。
【娘亲，爹好讨厌啊，煌晟叔叔就不会这样，他最温柔了！】
楼心月低头，同样用龙语漫不经心地回道：【没事，不用理他，最后他还是会和我们和好的。】
煌玄静静看着他们，搭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收紧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对母子就会时不时用龙语交流。
他并不惊奇，毕竟龙族人人都会龙语。
为了融入他们，他悄悄学习龙语，打算哪天突然开口给他们一个惊喜。
可渐渐的，煌玄能够听懂的意思越多，心就冷得越厉害。
此刻，他看着面前眼中隐隐骄傲的母子俩，陡然用龙语开了口——
【不会的。】
他永远都不会再和他们和好了。
这时，又一排仙婢走来。
她们手里捧着桃花、青玉花樽、万花糯团……
全都是煌晟喜欢的。
煌玄怔怔地望着，只觉心脏被只大手捏紧。
楼心月对煌晟用心的程度，远远超越了她嫁给他时的盛况。
“楼心月……”煌玄看向楼心月，声音微微颤抖：“你就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？”
楼心月张了张嘴，还没说话。
煌晟忽然就朝煌玄跪下了：“大哥，都是我不好，是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，想要体验一下成婚的感觉，才求心月姐姐陪我演一场戏的。”
“我发誓，我不会和你抢她的，等大婚一结束，我就把她还给你，好不好？”
见状，楼心月和玄麟皆是脸色一变。
“煌晟，你这是做什么？你身体虚弱，快起来！”
“是啊煌晟叔叔，没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！”
这时，凤王凰后恰巧走来。
看见煌晟跪在地上，凰后慌忙心疼地上前：“煌晟，你怎么跪在地上？”
而凤王冷冷地斜睨了一眼煌玄，直接走上前。
“啪”的一声，就甩了他一道凌厉的耳光！
“煌玄，你又在欺负你弟弟！你明知他虚弱，还敢逼他下跪！”
这一掌极其地重，煌玄一个踉跄地摔在了地上。
而只有白泽焦急地跑过来，舔了舔他火辣辣疼起来的脸，用灵力帮他缓解疼痛。
其他所有人，都围在煌晟的身边。
他的父王母后，他的妻子，他的儿子……
煌玄的目光掠过他们所有人，最后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
没关系，很快他就会忘记他们，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，惹他们烦了。
煌玄捂着脸慢慢站起身：“白泽，我们走。”
楼心月一顿，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。
她松开扶着煌晟的手，喊了一声：“阿玄……”
煌晟紧接着就倒在了她的怀里：“心月姐姐，我好疼……”
楼心月神色一紧，毫不犹豫地用灵力将他抱起，冲去他的卧房。
玄麟、凤王凰后也都紧随其后。
煌玄没有回头去看他们有多慌张，也不再在乎了。
等他离开，就让楼心月真的成为煌晟的妻子，让玄麟成为煌晟的儿子吧。
回到玄真殿，煌玄的半边脸已经红肿起来。
他运转灵力将这红肿消下去，然后摸了摸身边的白泽：“麟儿打你的那一下，还痛吗？”
白泽摇了摇头，晶莹的眼里透出几分悲伤。
煌玄勉强笑了笑：“你是为我感到悲哀吗？没关系，我已经习惯了。”
这样的日子，他已经足足过了四百多年。
再痛的伤口，也会变得麻木了。
天色变暗后，楼心月回来了。
见煌玄和白泽依偎在一起，她皱了皱眉，但还是上前放轻了语气：“阿玄，今日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，煌晟体弱你是知道的，他情绪极不稳定。”
“他说成亲是他唯一的愿望，哪怕是假的他也想试一次，我必须为他实现。”
煌玄静静直视着这个曾经许下誓言要爱他一生一世的女人。
忽然，他感觉额间热起来，似乎是那道神印在发烫。
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与楼心月初见时的场景了。
神武大帝那日说的话在脑海里复而响起：“七日后，这神印便会断了你的情根，抹去你的记忆。”
原来这遗忘，是一点点将他的记忆淡去。
所以，他已经在忘记了。
难怪如今他的心里再没有一点波澜。
“嗯，我不介意。”
他没有闹，楼心月却反而松不了气：“大婚只是走个过场，是假的。”
煌玄扯了扯嘴角：“不如做戏做全套，我们去三生石把姻缘线断了吧。”
楼心月狠狠一怔：“你要和我断了姻缘？”
“等你与煌晟大婚完，等煌晟的身体好一些，我们再重新去三生石捆绑姻缘线。”煌玄淡淡道，“这都是为了煌晟，这样他也会更高兴些吧。”
楼心月露出犹豫的神色，虽说她直觉这样没必要。
但是想到煌晟，她握住煌玄的手：“阿玄，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煌晟的，父皇打你的那下还疼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煌玄淡淡道。
他们给他的伤害，他都不会再痛了。
夜里，楼心月以煌晟身边不能没人陪的借口再次离开。
分明煌晟的玉清宫就在玄真殿的旁边，宫内也都有凤族族人看守，可楼心月便要到煌晟的床榻边才能安心。
玄麟也没回来，想来是住在了玉清宫里。
挺好的，煌玄搂紧了白泽。
在翌日熹光升起的那刻，他额间再次发烫。
这次在他脑海中淡去的，是幼时记忆中的父王母后。
那时还没有煌晟，父王和母后都很疼爱煌玄。
他被整个凤凰族寄予厚望。
灵石法器，流水一样送来他的宫中……
后来有了煌晟，父王和母后也没有厚此薄彼，他有的，煌晟也有。
所以煌玄至今也想不明白，那年煌晟为什么要自己摔进冰湖，然后诬赖给自己。
不过都不重要了。
离他彻底忘却他们，只剩五日了。
中午，族人来唤煌玄到正厅用膳。
煌玄过去的时候，其他人都已经在陪着煌晟用膳了。
母后正细心吹着汤勺给煌晟喂汤，父王也正给煌晟夹着菜。
楼心月拿着帕子正准备给煌晟擦嘴，玄麟望着煌晟要他小心烫。
看见他来，只有楼心月动作一顿。
而煌晟笑吟吟地举起手和他打招呼：“大哥你来啦，快，坐下我们一起吃饭。”
煌玄的眼神却落在了煌晟的心口上——
那一处，有一块鳞片形的光障护着煌晟的心脉。
他永远也不会认错，那是楼心月与自己定情时，她送他的护心鳞！
煌玄还记得，当时楼心月的誓言：“煌玄，此生此世，生生世世，我都只爱你一人。”
龙族一脉，只要认定伴侣，便会将自己的护心鳞赠予对方。
而煌玄的那一枚，在他生下玄麟之后，就暂时给了玄麟，护佑他在长出自己的护心鳞之前平安无事。
现在，这枚护心鳞却在煌晟身上。
是楼心月的意思，还是玄麟的意思，亦或者……是他们俩共同的决定？
楼心月注意到煌玄的目光，张了张嘴想解释：“阿玄……”
煌玄却从容地走近坐下，喊了一声：“父王，母后。”
便拿起汤碗喝了一口汤，丝毫没有要追问的意思。
见煌玄没理自己，煌晟面色有些苍白，可怜兮兮地开口：“大哥，对不起，都怪我让你的生辰被毁了……咳咳咳！”
话没说完，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，凤王凰后赶忙关切地上前为他抚胸捶背。
看着这番场面，楼心月心中兀地一刺。
她犹豫了一瞬，伸出手想要牵住煌玄的手。
煌玄却是轻轻避过了女人的手掌，在她的怔然中说了一句。
“没事，我不在意。”
不光是为了回应煌晟，也是说给楼心月听。
凤王凰后这才反应过来，自己又把大儿子晾在一边了。
但他们从来不会觉得对他亏欠，凰后淡淡道：“不过是生辰，等五日后煌晟与心月的大婚过了，再补办一个就是。”
煌玄顿了一下，五日后？
好事还真是都赶在一起了，五日后，煌晟与楼心月大婚。
而他将忘却一切，断情绝爱，永驻绝境山。
凤王也点头：“你弟弟的身体重要，煌玄，你是大哥，要体谅。”
又是这句话，你是大哥，你亏欠煌晟，你要弥补他，你要体谅他。
从小到大，煌玄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。
玄麟又道：“等煌晟叔叔与娘的大婚一过，是不是就可以让爹给煌晟叔叔换命了？”
闻言，煌玄动作一顿。
抬起头，几人都望向了他，在等他的回答。
嘴里的饭菜倏地变得索然无味，甚至堵在喉咙难以下咽。
煌玄攥紧手心，用力咽下这抹苦涩：“凤凰一族的确可以浴火重生……可若是我灵力不足，没能重生呢？”
话音未落，几人便争先恐后开了口。
父王道：“你身为玄凤神君，如何会灵力不足？”
母后道：“我们会在你身边为你***的，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玄麟道：“爹，你莫要以这样的借口不救煌晟叔叔。”
煌玄转头看向了楼心月，楼心月在沉默一瞬后，叹了口气：“阿玄，我已给你准备好许多珍稀的药草，待你涅槃重生，一定助你飞升。”
煌玄笑了，笑着笑着，就红了眼。
“好，我愿意为煌晟换命。”
他是愿意换命，但五日后他前往绝境山后便再也不能离开那里。
能不能找到他，就是他们的事了。
